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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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李商隱在甘露之變后寫過一首《有感二首》,劈頭就是“古有清君側,今非乏老成”,古代漢景帝靠清君側平了七國之亂,如今朝堂上也不缺能臣,可為啥唐文宗想清一下把持禁軍、廢立皇帝的宦官,卻搞成了一場自投羅網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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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被李商隱寫進詩里的鬧劇,就是唐文宗太和九年(835年)的甘露之變。在中國歷史上,皇帝搞政變收拾權臣不算新鮮,但像唐文宗這樣越折騰越慘的,簡直是窩囊到骨子里了,當時究竟都發生了什么呢?今天老達子就來給大家好好講講甘露之變~
宦官的權力密碼
要搞懂唐文宗為啥搞個政變都能窩囊到自投羅網呢,得先搞清楚一個關鍵問題:唐朝的宦官,到底是怎么爬到騎皇帝頭上的位置的?
這可不是唐文宗一朝的事兒,而是安史之亂后,唐朝皇帝自己親手喂大的老虎。唐朝宦官的崛起,本質是槍桿子的轉移。
安史之亂前,禁軍(守衛長安的軍隊)一直由大臣掌管。可安史之亂爆發后,唐肅宗為了平叛,不得不讓宦官李輔國掌禁軍,畢竟戰亂時,宦官是皇帝最信得過的人(沒有家族勢力,不會擁兵自重)。但這一步,也成了養虎之始。
到了唐德宗年間,一場涇原兵變徹底把皇帝推向了宦官的懷抱。公元783年,涇原鎮的士兵因為沒拿到賞賜,突然反了,攻破長安,德宗帶著妃子、太子逃到奉天(今陜西乾縣)。當時跟著他的,只有宦官竇文場、霍仙鳴等人,大臣要么跑了,要么投降了。
經此一嚇,德宗徹底不信任文官武將,干脆把最精銳的神策軍交給宦官管。這神策軍可不是普通軍隊:它是長安的禁軍天花板,后來擴編到15萬人,不僅守著皇宮,還控制著長安周圍的12個畿輔藩鎮。
換句話說,宦官手里攥著長安的軍事控制權:皇帝要敢跟宦官叫板?宦官能直接派神策軍圍宮;大臣要敢反對宦官?宦官能直接讓神策軍抓起來砍頭;連廢立皇帝這種事兒,宦官都能拍板,因為誰當皇帝,得看神策軍認不認可。
《新唐書?兵志》里寫得直白:“自德宗以涇原之變,禁軍悉委宦者,謂之神策軍,至是(文宗時)勢益盛,脅天子,制朝政,歷五朝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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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宗是宦官選出來的傀儡候選人
唐文宗李昂能當上皇帝,本身就是宦官的選擇。
他的爺爺唐順宗,剛即位就想削宦官權力,結果被宦官逼迫禪位給兒子憲宗;他的爸爸唐憲宗,直接被宦官陳弘志殺死;他的哥哥唐敬宗,因為愛玩,被宦官用酒灌醉,活活打死在寢宮里。
然后宦官們選了18歲的李昂,不是因為他能干,是因為他“仁而少斷”(《資治通鑒》原話),好控制。
《舊唐書?文宗本紀》里記了個細節:唐文宗剛即位時,想立寵妃楊氏為皇后,宦官頭子王守澄說不行,他就不敢再提。想任命宰相,得先派太監去問王守澄同意不,連召見大臣商量事兒,王守澄都會派個小宦官站在旁邊記筆記。
更要命的是,唐文宗連自己人都沒有。朝堂上的大臣,要么是宦官的黨羽(比如宰相李逢吉,就是王守澄扶上去的),要么是明哲保身的老油條(比如李德裕,雖然有名,但不敢跟宦官硬剛)。
連他想找個能說心里話的人,都得偷偷摸摸,后來他找李訓、鄭注(一個是考不上進士的寒門子弟,一個是給人看病的江湖郎中),就是因為這些邊緣人沒背景,不會被宦官懷疑。
《資治通鑒》里形容唐文宗的處境:“上(文宗)自即位以來,有復貞觀、開元之志,然宦官專權,上不得有所為,常怏怏不樂”。他想當中興之主,可連自己的家都說了不算。
唐文宗的困境:手里沒牌,怎么跟宦官賭?
到這里,就能明白唐文宗的窩囊不是能力問題,是制度問題。唐朝中后期的宦官,早已形成了一個閉環體系:
他們有軍事權,神策軍15萬人,全聽宦官的;有政治權:宰相、節度使的任命,宦官說了算;也有話語權:連皇帝的合法性,都得靠宦官背書(比如唐文宗的皇位,是宦官擁立的)。
而唐文宗呢?手里沒有任何能對抗這個體系的牌:沒有軍隊(神策軍不聽他的);沒有可靠的大臣(要么依附宦官,要么不敢反);甚至沒有輿論支持(老百姓只知道王守澄的權力比皇帝大,連賣菜的都不敢說宦官的壞話)。
這就是李商隱詩里說的今非乏老成,不是沒有能臣,是能臣要么不敢反,要么不能反。唐文宗想清君側,只能找李訓、鄭注這樣的邊緣人,因為只有他們,愿意賭一把從邊緣到中央的機會。
可問題是,用邊緣人搞政變,本身就是險中求險。李訓、鄭注沒有根基,沒有軍隊,甚至沒有靠譜的情報,他們的誅宦計劃,從一開始就帶著賭徒的瘋狂。
而唐文宗呢?他沒得選,要么跟著賭一把,要么一輩子當被宦官監控的傀儡。
這就是甘露之變前,唐文宗的困境:他是皇帝,可皇權早被宦官用神策軍政治聯盟情報網絡套成了空殼。他想收權,就得先打破這個殼,可他手里,連敲殼的錘子都沒有。
所以后來的甘露之變,從一開始就帶著必敗的基因,不是唐文宗不夠努力,是他的對手,早就把他的反抗空間壓縮到了零。
李訓、鄭注,到底是群什么人
李訓和鄭注能爬上誅宦總指揮的位置,本身就是場黑色幽默,他們都是靠宦官發家的,卻反過來要端宦官的老巢。
先說說鄭注:這人是個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最擅長治風疾(類似中風)。當年宦官頭子王守澄得了風疾,找了一堆太醫都沒治好,鄭注用硫磺、麝香配了副藥,居然把王守澄治好了。
王守澄大喜,把鄭注當成心腹,不僅帶他進了皇宮,還推薦給唐文宗講《易》。
可鄭注是個賭徒,他摸透了文宗的心病(想誅宦官),就偷偷對文宗說:“臣能幫陛下除賊,但得慢慢來”。文宗正愁沒人可用,趕緊拉住鄭注的手:“你若能成,我必不虧待你!”
再說說李訓,這人是個落第秀才,連進士都沒考上,靠賄賂王守澄的親信,才混了個四門助教的小官(國子監的低級老師)。鄭注覺得李訓嘴皮子溜、敢闖禍,就把他推薦給文宗。
李訓果然會來事,給文宗講《春秋》時,故意把趙盾弒君的故事往宦官身上引,拍著桌子罵:“這些亂臣賊子,就該千刀萬剮”!說得文宗熱血沸騰:“這才是能幫我辦事的人!”
就這么著,兩個宦官提拔的人,反而成了文宗的誅宦核心,他們的優勢是宦官不防備,但劣勢更致命:沒根基、沒兵權、沒靠譜的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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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完美的誅宦計劃:三步要了宦官的命?
李訓、鄭注給文宗畫的誅宦路線圖,乍一看特別穩,簡直像精準拆彈:
第一步:清理宦官老班底,先拿王守澄的黨羽開刀。他們用明升暗降的招:把韋元素(左神策軍護軍中尉)、楊承和(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王踐言(樞密使)這些老宦官,升為劍南西川監軍淮南監軍之類的虛職,然后偷偷派殺手在路上把他們賜死
《資治通鑒?太和九年》:貶韋元素等為遠州司馬,尋賜死。
這一步很順利,畢竟這些宦官離了長安,沒了兵權,只能任人宰割。
第二步:除掉王守澄本人,王守澄是宦官集團的老大哥,手里還握著神策軍觀軍容使的頭銜。李訓、鄭注給文宗出主意:把王守澄升為左右神策軍觀軍容使,聽起來是更高的官,其實是奪他的護軍中尉兵權(護軍中尉才是神策軍的實際統帥)。
文宗照做了,等王守澄沒了兵權,直接派宦官送鴆酒上門:“陛下賜你死”。王守澄瞪著眼罵:“我幫你當上皇帝,你居然殺我?”可罵歸罵,還是得喝毒酒。
《舊唐書?王守澄傳》:文宗遣中使赍鴆酒賜死,守澄惶駭,飲藥而卒。
第三步:終極目標,干掉仇士良。王守澄死了,接任神策軍中尉的是仇士良,這人更狠,手里握著10萬神策軍。
《新唐書?兵志》:神策軍至是(文宗時)有十萬眾。
李訓、鄭注的辦法是引蛇出洞,讓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上奏:金吾衛衙門的庭院里,天降甘露!(古代甘露降是瑞兆,皇帝必須去看)
文宗假裝驚喜,讓仇士良帶著所有宦官頭子去驗瑞。然后李訓提前在金吾衛庭院里埋伏好士兵,等宦官們一到,關門打狗,全部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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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文宗下旨,用金吾衛的兵控制皇宮,再派郭行余(邠寧節度使)、王璠(太原節度使)帶外地軍隊進京,徹底掃平宦官集團。
這計劃聽起來環環相扣:先除老宦官,再除老大哥,最后端掉新頭子,簡直是庖丁解牛。可等真正執行起來,沒有這么順利。
計劃泡湯,失控的血洗
這計劃的導火索是讓韓約報告甘露降瑞,可韓約這個人,壓根兒不是能扛事的主。
《資治通鑒》里記了個細節:當仇士良帶著宦官們走到金吾衛門口時,韓約居然臉發白、渾身冒汗。
約色變流汗,士良怪之。
仇士良本來就疑心重,一看韓約這副模樣,立刻停住腳步,問:“將軍怎么了?”韓約支支吾吾說不上來,仇士良抬頭一看,風吹開了金吾衛庭院里的幕布,露出了埋伏的士兵!
仇士良當場就炸了:“有埋伏!”轉身就往皇宮跑,邊跑邊喊:皇帝有危險!等李訓反應過來,想讓人追,已經來不及了,仇士良直接沖進皇宮,調集神策軍平叛。
接下來的長安,成了人間煉獄。
神策軍像瘋狗一樣沖進各個衙門,見穿官服的就砍:宰相王涯正在家里寫《太玄經注》,突然被踹開門,幾個士兵用鞭子抽著他的背,把他拖到大街上。
戶部侍郎李漢剛走出家門,就被一刀砍在脖子上,血噴了半米遠。就連退休的老尚書韋弘景,都被從床上拉起來,亂刀砍死在院子里。
《資治通鑒》里寫得觸目驚心:“死者千余人,血流成渠,公卿半空”,朝堂上的大臣死了一半還多,長安的街道上,到處是斷手斷腳的尸體,連賣茶的小販都不敢開門,路過的百姓要裹著頭巾、穿破衣服才敢上街。
李訓帶著幾個隨從往終南山跑,想躲進寺里,結果被神策軍追上,亂刀砍死,首級被掛在朱雀門城樓上示眾,路過的百姓扔石頭,把首級砸得稀爛。
鄭注更冤,他還在鳳翔等著送葬截殺的計劃(本來想等王守澄下葬時,帶鳳翔兵截殺仇士良),聽說李訓失敗,想帶兵回長安,結果被鳳翔監軍張仲清騙進府里:將軍請喝杯酒,商量對策。
酒剛端起來,伏兵就沖出來,“斬注首,傳京師”,他到死都沒明白,自己的盟友為什么要提前動手。
最慘的是唐文宗。仇士良把他軟禁在后宮,派了二十個小宦官輪流盯著:他想寫封信給外地的節度使,信剛寫完就被搜走;想召見宰相,得先讓宦官審核;甚至連吃飯,都得讓宦官先嘗一口——怕他下毒。
后來他召見宰相周墀,握著周墀的手哭著說:“朕受制于家奴,恥于見卿”。堂堂皇帝,連說這句話的勇氣都沒有,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老達子說
甘露之變的血,不是唐文宗一個人的悲劇,是唐朝中后期皇權墮落的縮影。
當宦官手里攥著15萬神策軍,當他們能隨意調兵、隨意殺大臣、隨意廢立皇帝,當皇帝連自己的家都做不了主,這個王朝早就沒了回天之力。
這場窩囊政變,本質上是空殼皇權對實權宦官的垂死掙扎,唐文宗想收權,可他的皇權早就被宦官啃得只剩空殼,連敲殼的錘子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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