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年間,長安城西有座明寺,寺中有位名叫曇暢的僧人,年紀不過三十,卻已精通佛法,在京城小有名氣。這年春天,他聽聞岐州有位棱法師要開講《涅槃經》,便決定前往聽講,精進學問。
臨行前,曇暢只帶了一個名叫慧明的年輕仆人,牽了兩頭健壯的騾子,一頭馱著經書行李,一頭用作坐騎。臨行時,明寺方丈特意叮囑:“曇暢啊,你佛學造詣雖深,但世間人心險惡,路上切莫輕信他人。”
曇暢雙手合十:“師父教誨,弟子謹記。”
然而他心中卻不以為然,想著佛門子弟皆是一家,哪有這許多險惡。
主仆二人離了京城,一路西行。時值春日,桃紅柳綠,山川明媚。曇暢一路觀賞風景,與慧明談論佛法,倒也自在。那慧明年僅十六,性子活潑,對師父忠心耿耿,只是有些膽小怕事。
這日行至午后,忽見前方路邊坐著一人,頭戴僧帽,身著破舊百衲衣,手中掐著念珠,口中念念有詞。見曇暢一行人走近,那人起身施禮:“阿彌陀佛,貧道有禮了。”
曇暢回禮,打量這人,見他雖做僧人打扮,卻自稱“貧道”,不禁問道:“不知閣下是僧是道?”
那人笑道:“貧道名曰五戒,本是道家弟子,卻慕佛法精深,故而兼修佛道,持守五戒,人稱五戒賢者。”
曇暢聞言皺眉,心道這人僧不僧、道不道,實在古怪。但見他言辭謙和,面容慈祥,也不好說什么。
五戒問道:“不知法師欲往何處?”
曇暢如實相告:“往岐州聽棱法師講經。”
五戒撫掌笑道:“巧了,貧道也正要去岐州,不知可否同行?”
曇暢猶豫片刻,但想路途有人作伴也是好事,便應允下來。
三人結伴而行,五戒口才極佳,引經據典,滔滔不絕,時而講《道德經》,時而說《金剛經》,竟將兩家經典融會貫通,說得頭頭是道。曇暢聽得入神,心中那點疑慮漸漸消散,暗想此人雖打扮怪異,卻真有學問。
只有慧明悄悄拉著曇暢衣袖,低聲道:“師父,我看這人眼神閃爍,不像好人。”
曇暢斥道:“不可妄語,五戒賢者博學多才,不可不敬。”
慧明不敢多言,卻始終對五戒存著戒心。
行至日落時分,抵達馬嵬驛。這馬嵬驛是個大驛站,人來人往,頗為熱鬧。三人尋了一家旅店住下,要了一間大房,同榻而眠。
晚飯后,五戒從行囊中取出一尊小佛像,供在窗前,拜了三拜,然后盤膝而坐,手掐念珠,誦經不止。他誦的既是佛經,又夾雜道經,聲音抑揚頓挫,極富韻律。
曇暢見狀,心中敬佩,對慧明道:“你看五戒賢者如此精進,半夜不歇,實在令人欽佩。”
慧明嘟囔道:“誰知他是不是裝模作樣。”
夜深人靜,旅店中其他客人都已睡下,唯有五戒的誦經聲不絕于耳。曇暢和慧明趕路疲憊,不久也沉沉睡去。
約莫三更時分,曇暢被一陣低語聲驚醒,朦朧中見五戒仍在誦經,只是聲音更低,仿佛在與人交談。曇暢睡意朦朧,也未在意,翻身又睡。
到了四更天,五戒叫醒曇暢主仆:“天色將明,不如趁早趕路,也好避開日頭。”
曇暢覺得有理,三人便收拾行裝,離了旅店。
此時殘月西斜,晨星未落,路上寂靜無人。走了約莫十幾里地,來到一處荒僻山道,兩旁林木森森,黑黝黝望不見底。五戒忽然道:“二位稍候,貧道有件寶物要請法師鑒賞。”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長約尺半,寒光閃閃,竟是一把雙刃短矛!
曇暢一驚:“賢者這是何意?”
五戒嘿嘿一笑,面目陡然猙獰:“送你上西天見佛祖!”
話音未落,雙刃矛已刺入曇暢胸膛!曇暢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鮮血自口中涌出,手指五戒,卻說不出話,倒地氣絕。
慧明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滾下騾背,連滾帶爬鉆入路邊草叢。五戒也不追趕,冷笑一聲,將曇暢尸身踢到路邊,牽了兩頭騾子,揚長而去。
且說旅店主人姓張,人稱張老實,這夜做了個怪夢。夢中曇暢滿身是血,站在他床前哭訴:“張店主,昨夜同住的五戒殺了我,奪了我的行李騾馬,棄尸于路邊。求你為我申冤!”
張老實驚醒,窗外天色微明,心中忐忑,自言語道:“不過是個噩夢罷了。”
正要起身,忽聽門外喧嘩,開門一看,竟是昨日隨曇暢同來的小仆人慧明,滿身泥土,面色慘白,一見張老實便哭道:“店主不好了!我家師父被那五戒殺了!”
張老實大驚,細問詳情,慧明所述竟與自己夢境一般無二!當下駭然道:“方才曇暢法師托夢于我,所言與你一般無二!”
二人相顧駭然,知此事非同小可。
店內其他客人也被驚醒,其中有一位名叫沈光的,乃是京城禁軍三衛士兵,正要回岐州探親。聽聞此事,勃然大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這等惡徒!某家去將他擒來!”
說罷取出弓箭,跨上駿馬,按慧明所指方向追去。
沈光馬快,一路疾馳,約追了四十多里,果見前方一人騎著騾子,牽著另一頭馱物的騾子,不緊不慢而行。看那打扮,正是慧明描述的五戒!
沈光大喝:“惡賊休走!”
五戒回頭,見一軍人騎馬追來,大驚失色,催騾疾奔。但那騾子怎比得上軍馬,轉眼便被追上。沈光張弓搭箭,瞄準五戒后心:“再不停下,一箭取你性命!”
五戒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勒住騾子,滾落在地,叩頭如搗蒜:“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沈光下馬,取出繩索將五戒捆得結結實實,冷笑道:“好個‘賢者’,佛門道門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押著五戒回旅店,與張老實、慧明會合后,一同送往縣衙。
縣令升堂問案,起初五戒還百般抵賴,稱曇暢是遇盜被殺,自己只是僥幸逃脫。但當慧明指證他半夜誦經不停、四更催著上路,張老實說出曇暢托夢之事,又有沈光作證追捕經過,人證物證俱在,五戒終于無從狡辯,低頭認罪。
縣令判決五戒殺人越貨,罪大惡極,判斬立決。五戒面如死灰,長嘆一聲:“不想我半生修行,毀于一旦。”
退堂后,縣令好奇問道:“你既自稱賢者,精通佛道,為何行此惡事?”
五戒苦笑:“什么賢者,不過是欺世盜名罷了。我本是個游手好閑之徒,見僧道受人尊敬,便假扮僧道,借講經說法之名行騙。那日見曇暢騾馬肥壯,行李頗豐,便起歹意。假意與他同行,夜里誦經不過是為了博取信任。”
“那你為何自稱兼修佛道?”縣令又問。
五戒道:“不過是個幌子。真僧人必知我的破綻,真道士也瞧我不起,唯有曇暢這般誠心向佛卻又缺乏世故的,才會被我蒙騙。”
次日,五戒被押赴刑場,斬首示眾。消息傳開,百姓拍手稱快。
慧明將曇暢遺體火化,帶著骨灰和遺物返回長安明寺。方丈聽聞此事,嘆息不已:“曇暢佛法精深,卻不知人心險惡,終遭此禍。可見修行不僅要在經卷中,更要在人世中。”
后來,馬嵬驛一帶流傳起一句俗語:“莫學曇暢輕信人,勿效五戒假修行。”此事也成為父母教育子女的典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而那把作為兇器的雙刃矛,被縣衙存檔入庫。有老仵作仔細觀察后說:“這矛造型奇特,似非中土之物,怕是來自西域。”更給這個案子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至于那張老實,因曇暢托夢一事傳開,他的旅店竟因此名聲大噪,許多人都想來這“通靈”之地住宿,生意越發紅火。張老實不忘本,在店中設了曇暢的牌位,常年供奉,以慰法師在天之靈。
沈光回京后,將此事上報,朝廷特頒嘉獎,表彰他見義勇為。而慧明回到明寺后,發奮修行,不僅精研佛法,更注重洞察世事,后來成為一代高僧,常以師父的遭遇警示后人。
這年清明,慧明重返馬嵬驛,在曇暢遇難處建了一座小塔,刻上《心經》,超度亡魂。說來也怪,自此以后,每逢風雨之夜,路過山道的行人常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誦經聲,卻不再令人恐懼,反而覺得心安。人們都說,這是曇暢法師在提醒路人小心行走,莫再重蹈他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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