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造大器先作范 | 邵孔發

要是向人問及家庭社會的希望之所在，父母們都說要教育好下一代，沒有說應當先教育好自己。其實，究其事理，應該說先教育好上一代。只有好的上一代，才有可能教育好下一代。為什么呢？從孩子說，人之初，性本善，沒有天生的壞孩子。孩子成人、成才、成器、成龍是后天教育的結果。教育問題上，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教育環境與受教育者之間，是源與流、決定因素與被決定因素的關系。

下一代所受的教育與影響，主要在家長、教師和社會。從家長看，“子不教，父之過”。設若某些家長自己聲色犬馬望子成龍，秉性刁頑欲子溫良，虛偽機詐思子真誠，吹拍逢迎求子不阿，錙銖必較要子大度，奢華靡費想子能儉，不染紙墨責子勤學，結果可想而知。誠然，“賊父不希望賊子”，但有其父必有其子。《涅槃經》說：“種瓜得瓜，種李得李。”王安石《傷仲永》說，仲永原是一位詩童，如何變成平庸之輩的呢？原因是“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于邑人，不使學。”仲永的父親只圖眼前蠅頭小利，扼殺了兒子的才華，也毀滅了這位天才少年有可能為我們創作的美好詩歌。韓愈批評唐時社會弊病，家長們“愛其子，擇師而教之；于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并指出此舉乃“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

從教師看，我國教育中，從幼兒開始的崇師訓導，即是以師為范的人格崇拜訓練。“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因此對教師職業的要求很高。《北史·楊播傳論》說，師者“恭得慎行，為世師范”。教師必須具備追求真理、忠于理想、刻苦學習、砥礪道德、改過遷善、禮貌待人、謙遜樸實、重義輕利、廉潔奉公、仁民愛物的諸多優秀品質，成為生活的楷模。高尚的道德情操、合格的文化素質、較強的教育教學能力，是衡量教師的主要標準。曹操《求賢令》，因時代政治原因，官員選拔可以“唯才是舉”。教師卻必須德才能三者兼備，教師職業的高尚體現于此。今日學校教育及學生身上存在的問題，一些教育者“師而不范”、“教而不育”是其原因之一。

從社會看，人們對于社會不良風氣深惡痛絕，覺得是其影響了子女教育。易卜生說：“我們對于社會的罪惡，都脫不了干系的。”倘若下一代若朽木、若糞土，不正是前輩人創立的社會環境所造就，不正是社會道德環境使然。人們力求潔身自好，試圖明哲保身，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感覺吃力而收效甚微；蓋因孩子們生活在社會中，誰也擺脫不了“社會影響”；差別只在對于社會的負面影響擺脫得多一些或少一些而已。每一個人都將生活在前人給他締造的社會形態之中。昔孟母，擇鄰處，即可擺脫環境的社會的一些不良影響，當代社會無法實現。

就品德而言，成人恐怕倒要向兒童學習。人人根據幼時的體驗，皆知自身天賦有諸多好品質，可后來隨著自己的“成熟”而有所喪失。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成熟”是成人的勝利，也是成人的悲哀。李贄認為成人“縱多讀書，亦以護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老子說，成人的修養，在于“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成人須不斷修身，方能使己德復歸于嬰兒，也才能教育好孩子。

因此，依照事物的發展邏輯，當我們聽到悲觀論者所謂“下一代道德集體淪喪”的慨嘆，那問題肯定出在上代人和社會身上。當我們張口閉口，現在的孩子如何如何，而不提現在的我們成年人、現在的社會如何如何時，不是家長和社會在推卸責任，就是家長和社會諱疾忌醫。要想教育好孩子，還是先教育好我們自己，先正好上梁，凈化好社會風氣和環境。

倫敦威斯敏斯特教堂地下室的墓碑叢中，有一塊墓志銘，銘文的最后說道：“我躺在床上行將就木，我突然意識到，如果一開始我僅僅是去改變我自己，然后作為一個榜樣，我可能改變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幫助和鼓勵下，我可能為國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誰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變了整個世界。”這是人生的教義、靈魂的自省。

作者簡介

邵孔發，教師、學報編輯。出版作品《襄水文集》《故園屐痕》《瑯琊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