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2025.11.28
中國在現代化道路上的探索,正引發世界重新審視發展的邏輯。當某些國家高筑壁壘、強推模式時,中國卻以開放合作的姿態,為世界注入確定性,不僅在自身尋求可復制的一條創新之路,更為其他國家搭建了一條不一樣的發展路徑。
本文節選了鄭永年教授近期的三場媒體專訪,從“中國如何成為全球發展的‘穩定錨’”,到浙江以“新三駕馬車”驅動科技與產業深度融合,再到西藏從“線性發展”走向“文明躍遷”。三篇內容雖視角各異,卻共同指向一個內核——中國的發展,不是依附,也不是封閉,而是“既要擁抱世界,又要走自己的路”。正如鄭永年所說,“擁抱世界的結果如果是喪失自我,這樣的現代化必然失敗。”這組專訪,從全球格局、區域創新到邊疆治理,層層拆解中國方案的現實路徑與文明底氣。
“中國方案”賦能
全球南方現代化破局
中國社會科學網:
開放合作為動蕩世界注入穩定性,您如何看待中國發展對全球的“穩定錨”作用?
鄭永年:
討論開放合作,首先要明確一個基本事實——中國已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同時擁有4億中等收入群體,形成了全球規模最大的單一市場。從這一現實出發,中國的開放本身,對世界、對國際社會而言,就是重要的國際公共品。
各國與地區皆有自身比較優勢:你在某些產品生產上具備優勢,其他國家則在另一些產品上更具競爭力,這種差異需要通過貿易與交易實現互補,而開放是前提——沒有開放,交易便無從談起。
中國擁有超大規模市場優勢,中國的開放多年來始終是世界經濟的動力源。自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中國作為單一經濟體,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中國經濟增長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年均在30%以上。這樣的成績實屬難得。當前中國仍在持續發展,市場規模的重要性愈發凸顯。需指出的是,小經濟體的開放對自身發展固然重要,但難以拉動世界經濟;而中國的開放,不僅體現在市場層面,更體現在產能層面。我一直強調“產能改變世界”,這一點尤為關鍵。
尤其在全球南方議題上,其核心矛盾仍是發展與現代化。如何破解這一矛盾?當前西方的做法存在雙重性,一方面推行貿易保護主義與經濟民族主義,另一方面對全球南方國家的投資附加諸多條件。這顯然不利于全球南方的發展。
那么全球南方該如何實現發展?我此前已強調,中國的現代化路徑與發展模式,與西方存在本質差異。西方的邏輯是,自身發展起來后,便抽掉其他國家可借鑒的“梯子”,阻止其他國家跟上發展步伐;而中國發展起來后,卻主動將“梯子”伸出去,助力其他國家共同發展。這并非抽象的哲學命題或理論表述,而是付諸實踐的行動。
當前中國的技術體系已基本覆蓋從低端到高端的各個領域,盡管在高科技領域與發達國家仍有一定差距,但中低端技術及相關產能已相當成熟。以“一帶一路”為例,西方曾污蔑其為“新帝國主義”,但事實是,“一帶一路”的核心是助力發展——建設基礎設施、學校、醫院,這些都是任何經濟體實現發展的必備條件,這正是中國向全球南方伸出的“梯子”。
從根本上看,我們的目標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若一個國家實現發展,而其他國家深陷貧困,這樣的格局絕非真正的命運共同體,更不是理想的命運共同體。國內層面,我們追求共同富裕,國際層面則是追求共同發展、共同現代化,這是邏輯的延續。
中國社會科學網:
您曾探討全球南方的結構性困境破解之道,也提及中國現代化的開源范式,從這一視角出發,中國應如何向世界展現現代化的中國方案?
鄭永年:
理解全球南方的結構性困境,首先要明確其與“全球北方”的對應關系。其次,全球南方自身也存在一些結構性問題。但我認為,當前全球南方面臨的問題,根源之一在于“全球北方”自身出現了危機。
自特朗普政府推行“退群”政策、不再重視傳統盟友關系后,“全球北方”的發展已陷入困境。美國雖在經濟與技術領域有一定優勢,但發展中的矛盾已十分突出——生產關系與上層建筑失衡,分配不公導致社會分化加劇,難以實現可持續發展;歐盟的問題更為顯著,過度監管與高福利政策導致福利社會難以為繼,創新能力也因過度監管受到限制,無法充分釋放。
由此可見,“全球北方”已自顧不暇,連歐洲、美國都難以解決自身問題,又怎能指望它們幫助全球南方?
不過,這種由“全球北方”衰落引發的結構性變化,對全球南方而言反而是機遇。從這一角度看,全球南方的核心議題仍是發展與現代化。今天的論壇我們也邀請了印度、拉美學者,探討全球南方如何擺脫過往困境,答案的關鍵在于:重新確立適合自身的現代化模式。
在論壇上,我梳理了幾種過往的現代化模式:體制外依附模式(如拉美國家)并未成功;體制內依附模式同樣失敗;還有體制外獨立模式——完全不與西方互動,也無法實現發展。而中國的現代化模式,對全球南方國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與創新價值,其核心是“既要擁抱世界,又要走自己的路”。若擁抱世界的結果是喪失自我,變成另一個“美國”或其他國家,這樣的現代化必然失敗。因此,開放是前提,要主動擁抱世界,但同時必須堅守自身的發展道路。
在這一過程中,“走自己的路”是核心。所以,中國現代化成功的關鍵經驗可概括為:擁抱世界,且堅持走自己的路。這就啟示每個國家既要充分發揮自身比較優勢,又不能喪失主體性——若在發展中迷失自我、失去主體性,后果將不堪設想。
![]()
2025年11月21日,鄭永年教授在全球南方現代化論壇上發言(圖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本文原載于中國社會科學網公眾號。
以“新三駕馬車”驅動科技創新
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
![]()
《浙江日報》11月10日思想周刊/智庫版
(圖源:《浙江日報》)
浙江日報: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一體推進教育科技人才發展。浙江省委強調,加快打造創新浙江,做深做透教育科技人才一體改革發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兩篇大文章”。您提到,科技進步“新三駕馬車”(基礎科研、應用轉化、金融服務)是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的核心支撐。這“新三駕馬車”如何賦能“十五五”期間浙江發展的延續性?當前國際國內環境又對“新三駕馬車”的協同提出了哪些新要求?
鄭永年:
發展的延續性,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的重要體現,也是“新三駕馬車”發力的根基。對浙江而言,這種延續性更具體。從早期的溫州模式、義烏發展經驗,到如今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始終圍繞民營經濟與開放型經濟,這是浙江發展的鮮明特色,也是“新三駕馬車”的實踐底色。
但“延續”不代表“固化”,國際國內環境的“變異性”已倒逼經濟發展動能必須升級應變。從全球看,最大的“變異”是不確定性風險加劇。一是美國對華戰略從泛領域競爭轉向核心技術遏制,芯片、人工智能、生物醫藥等“卡脖子”領域的封鎖不是短期現象。二是分散式地緣沖突常態化,歐洲沖突、中東動蕩、拉美博弈沖擊全球秩序。浙江外向型經濟占比大,與委內瑞拉的大豆貿易、與東盟的電子元件合作,任何一個沖突都可能打斷供應鏈,這要求“新三駕馬車”必須更注重安全韌性。
從國內看,“變異”體現在增長邏輯的切換上。“十四五”時期我們還在討論做大產業規模,“十五五”時期必須轉向提升產業質量。中國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當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但“齊全”不等于“先進”。浙江數字經濟雖領先,但底層算法、核心硬件仍依賴外部;2024年民營經濟占全省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達67.4%,但在“卡脖子”領域的研發投入強度相對欠缺。這些矛盾,本質上是“新三駕馬車”協同不足的問題,基礎科研“卡源頭”、應用轉化“卡中間”、金融服務“卡耐心”,這正是浙江“十五五”時期要破解的核心問題。
我們看到,全國層面的“新三駕馬車”還需進一步協同,教育、科技、人才分屬不同部門,從基礎研究到應用轉化還存在一定的部門壁壘。浙江要在突破部門和制度壁壘上先行探索,特別是提高“新三駕馬車”與民營經濟活力的匹配度。浙江民營資本活躍,但很多資本去炒房、炒股票,不愿投長期科創項目;數字經濟規模全國領先,但“數字安全”“數據主權”能力較為薄弱;目前通用的人工智能大模型,底層數據和算法創新研發有待提升。浙江作為數字經濟先行省,必須先讓“新三駕馬車”與民營經濟深度綁定,解決“活力有余、能力不足”的問題。
浙江日報:
您對浙江“十五五”時期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的前景有何預期?牢牢扭住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這一核心任務,浙江如何以“新三駕馬車”鍛造新優勢?
鄭永年:
浙江的共同富裕可以靠“新三駕馬車”驅動發展分蛋糕,核心是國有經濟搭臺、民營經濟唱戲。國有經濟主導建設高速公路、高鐵、數字基礎設施等。這些投資大、周期長、見效慢的領域,民企不愿投、也投不起,國有經濟必須扛起來,為“新三駕馬車”搭建基礎設施舞臺。而數字經濟、智慧物流、跨境電商等新興領域,讓民企做主角,阿里巴巴、傳化、義烏小商品城靠市場機制做大,帶動數百萬就業,這是“新三駕馬車”的實踐主體。
“十五五”期間,浙江要深化這種模式:在“做大蛋糕”上,以縣域為單位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比如溫州搞智能裝備、臺州搞汽車零部件、麗水搞生態經濟,不搞“一刀切”的產業升級,讓“新三駕馬車”適配不同區域的產業基礎。在“分好蛋糕”上,推動民企建立“薪酬增長與研發投入掛鉤”機制,比如,企業研發投入每增加10%,員工平均工資增長不低于5%,政府給予稅收優惠,讓員工分享創新紅利。我去溫州調研時,看到有的民企把員工持股與技術創新結合,核心技術人員能拿企業股份,既留住了人才,又讓員工富起來,這正是“新三駕馬車”驅動共同富裕的生動案例。
此外,浙江作為開放前沿,“新三駕馬車”如何保障數字安全、產業鏈安全,也需要考慮起來。現在談“數字安全”太淺了,只盯著“隱私保護”,卻沒看到“數字主權”的核心,這需要基礎科研與應用轉化協同突破。浙江的產業大腦積累了大量制造業數據,如果只藏起來不用,就浪費了寶貴資源,難以實現創新突圍。浙江要做的,是從“數據保存”轉向“數據賦能”。一方面,建省級數據共享平臺,讓政府、企業、高校的非敏感數據互聯互通,形成“中國味”的大模型“原料庫”,比如整合制造業、電商數據,訓練自己的工業大模型;另一方面,支持之江實驗室、阿里達摩院等研發自主大模型架構,從“應用層”向“底層”突破,這才是真正的“數字安全”。
產業鏈安全則需要“新三駕馬車”與“地瓜經濟”相結合。“地瓜經濟”強調藤蔓向外延伸,但前提是塊莖扎得穩。對內,長三角地區要推動產業鏈互聯互通,形成內部核心供應鏈,靠應用轉化把區域優勢串起來;對外,向東盟和共建“一帶一路”國家延伸“藤蔓”,在越南、印尼等地建制造基地,把組裝環節放出去,把研發、設計、銷售環節留在浙江,既靠金融服務支撐海外布局,又靠基礎科研保障核心環節不流失,這就是安全與開放的平衡。
浙江有兩大優勢不可復制,一是民營經濟的活力,二是政府構建生態的能力。這兩大優勢與“新三駕馬車”結合,“十五五”時期的浙江完全能成為全國高質量發展的標桿。我的預期是,到“十五五”末,浙江能在三個方面走在全國前列:一是數字經濟自主可控水平,基本突破底層算法、核心硬件“卡脖子”;二是民營經濟與科創深度融合,民企研發投入強度超全國平均水平;三是共同富裕制度創新。浙江的發展,從來不是“靠政策紅利”,而是“靠改革創新”。“十五五”時期只要堅持這個初心,以“新三駕馬車”驅動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就能鍛造出別人拿不走的新優勢。
![]()
在“創新融合·共筑未來”港澳青年浙江行活動中,港澳青年代表與宇樹科技機器人、機器狗互動(圖源:新華社)
*本文節選自《浙江日報》。
構建西藏敘事的中國話語權
![]()
《西藏日報》11月6日頭版
(圖源:《西藏日報》)
西藏日報:
請問您對西藏的關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您覺得中國政府在西藏治理中有哪些創新案例?您對西藏“短短幾十年、跨越上千年”的變化有何評價?
鄭永年:
我是第一次來林芝,但西藏很多地方都曾經去過。實際上,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上大學期間,我就開始關注西藏了,主要是了解西藏的歷史,比如西藏和平解放、民主改革、中央與地方關系等;后來,博士論文做了關于區域研究的學術項目,對西藏的研究就涉及邊疆治理、民族問題等方面,到現在也有30多年了。
創新案例就太多了,比如扶貧、環保、援藏政策等等。縱觀世界,沒有哪個國家像中國這樣,對本國的少數民族投入這么多的人、財、物,單說一個,和平解放前西藏人均壽命只有35.5歲,現在是72.5歲,這就是在中國政府治理下西藏社會進步的最好例證。還有人文層面,我們看到,西方大部分的民族都消失了,而中國,包括藏民族在內的各少數民族都保留下來,而且發展得很好,這與中央政府特殊政策支持是分不開的。
至于評價,我只想提一點,我在這次論壇主旨演講中也提到,我們現在用“巨變”“跨越式”這樣的詞匯來評價西藏的發展歷程,已經不夠了。我比較喜歡用物理學上的一個概念——躍遷來形容西藏的變化,因為無論是“巨變”也好、“跨越式”也好,都是“線性的發展”;而“躍遷”,卻是指代“不同軌道、不同性質的發展”。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人類社會性質要經歷從農奴制社會到封建社會、再到資本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的演變,而西藏通過民主改革,從農奴制一下子跨入到社會主義制度,這就不是“線性的發展”,而是“躍遷式的發展”。
西藏日報:
作為國家政策研究方面的專家,您如何解讀西藏的發展邏輯?
鄭永年:
我想從兩個概念切入:一是戰略經濟,二是經濟戰略。從頂層設計層面講,國家對西藏的布局都是從戰略意義上來考量的,就拿生態來說,20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我的老家浙江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我這次到林芝來,感受頗深,“兩山”理念放到西藏來實施,尤為必要。西藏大部分地區海拔高,生態非常脆弱,中國有名的大江大河都發源于青藏高原,如果不保護好,不僅影響國家整體的可持續發展,還會對周邊國家甚至整個世界帶來影響,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下一步,西藏要圍繞中央政府的戰略經濟來定位自己的經濟戰略,實現長治久安和高質量發展。以基礎設施建設為例,通過發展高鐵、公路、空港以及國家重大項目建設,來自各個領域的人、財、物都能很快吸引過來,從而繼續保持快速發展。同時,要擴大開放,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也提出,要積極擴大自主開放,西藏是個關聯點,既是邊境地區,也是開放的第一線,對內跟北京、上海、江蘇、浙江等省市關聯很強,像林芝,跟廣東的關聯就很強;對外同周邊國家也要主動開放,不僅要開放,還要幫助周邊國家開放,實現互聯互通、互利共贏,這跟西方的發展邏輯是完全不一樣的。
西藏日報:
也想請您就西藏發展的內在邏輯談談看法。
鄭永年:
是的,從更深層次來講,西藏的發展背后還存在一個內在的文明邏輯。中國是世俗化國家,從來都是多元一體、包容并蓄,比如佛教產生于印度,傳到中國,就有了佛教中國化;馬克思主義起源于歐洲,后來也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即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央政府管轄西藏,淵源有自,不同時代有不同方式,現在的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也是中央與地方關系的一大特色。而西方一直沒有解決多元化問題,倡導分而治之,目前來看,歐洲多元文化主義的努力已經失敗了。另外我想說,以往我們對西藏的敘述,太受西方的影響了,西方說什么,我們就要回應什么。我們應該深入挖掘西藏的人文資源,把西藏的定義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創新語言表達思路,講好西藏故事,構建西藏敘事的中國話語權。
西藏日報:
“一帶一路”倡議是近些年來的熱門話題。西藏是面向南亞開放的重要通道,近年來也在積極融入區域發展格局,如何與周邊國家展開深度合作?
鄭永年:
“一帶一路”是個過程,要有基礎,我們老話說,要致富、先修路,所以首先是發展基礎設施,比如公路、鐵路、空港、邊貿口岸等,實現“硬聯通”;接著,就到了民生經濟,互相開放邊貿口岸,互相借用對方的比較優勢,在貿易、金融上互聯互通;最后就是人心相通,從人文上彼此融合。
近些年,在中國外交部支持下主辦的“環喜馬拉雅”國際合作論壇已經看到成效,比如中尼之間越來越密切地互聯互通。我個人覺得,要堅持包容式的多邊主義,把政策參與的原則運用起來,就區域間共同面臨的問題,大家“有事好商量”;西藏還有著融合中外的文化優勢,要把西藏的人文資源組織起來,讓喜馬拉雅山脈成為周邊國家和地區溝通的橋梁紐帶。
![]()
2025年4月2日,復興號列車穿行在拉林鐵路林芝段(圖源:新華社)
*本文節選自《西藏日報》。
GBA Review 新傳媒
校對 | 伍子堯
排版 | 許梓烽 詹蘊第
初審 | 覃筱靖 周宇笛
終審 | 馮簫凝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