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施瑯必須是漢奸？

“漢奸”是個“人品道德”范疇內的概念，更應該“論心不論跡”。說一個人“是不是漢奸”，只能看當事人做出選擇時候的“初心”，而不能看其行為產生了“何種后果”。

“漢奸”也只是一種“道德問題”而不是“能力問題”。一個人選擇做了漢奸，其能力再強或者再弱他都是漢奸。

洪承疇就是漢奸。因為他的選擇就是“松山戰(zhàn)敗后背叛了為之效力幾十年的大明，投降了大明的敵人大清”。他自己也覺得這種做法“很羞恥”。這就是“論心不論跡”。

如果“論跡不論心”，洪承疇簡直是“中華功臣”。如果洪承疇沒有“背明投清”，大清不一定有能力或者有意愿問鼎天下，中國本部可能陷入李自成、張獻忠、南明、大清的“四國大戰(zhàn)”的混亂局面，之后的“大清收復新疆，控制西藏、蒙古”根本不會出現，在那個殖民主義時代，中國本部“四國大戰(zhàn)”的分裂虛弱情況下，中國可能被西方殖民者徹底擊敗，徹底淪為西方的殖民地，都有可能。所以，洪承疇投清是相當概率上避免了中華民族“避免一場災難”的。

但這不能否認洪承疇是漢奸。因為漢奸是衡量一個人的“主觀心跡”，而不是其“客觀事跡”。因為“漢奸在客觀上做出了貢獻”就否認“漢奸是漢奸”，是很多人都會犯的毛病。這種認識的危害極大。

戰(zhàn)國時代，鄭國進入秦國興修“鄭國渠”。鄭國的真實身份是間諜，其打入秦國興修水利的本意是“以興修水利的名義耗盡秦國的民力從而讓秦國無力向東發(fā)起擴張”，他就是想害秦國的。但結果“鄭國渠”成了秦國的著名水利工程，將八百里秦川變成了糧倉，反而大大增強了秦國的國力，為秦國統(tǒng)一天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鄭國是想害秦國還是想對秦國有利？鄭國當然是“想害秦國”的人。鄭國做事的“初心”是想害秦國，不過是陰差陽錯變成了客觀上對秦國有利的事情罷了。

所以，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漢奸，判斷一個人是敵人還是朋友，要看他主觀上的“初心”是什么，而不能看客觀結果，絕不能因為其“客觀上造成了好的結果”而否定其“初心上是想做漢奸”。因為在客觀上，“好心辦壞事”或者“壞心辦好事”這種“客觀結果”與“初心”相矛盾的事情總是會發(fā)生的。否則就會鬧笑話，比如：小偷去你家偷東西，結果他什么沒偷著還把身上帶的一枚金幣落你家了，客觀上讓你發(fā)了點小財，小偷難道就不是壞人了？

事實上，洪承疇投清之后，其“變節(jié)”的罵名已經流傳開來。夏完淳怒罵洪承疇，黃道周諷刺洪承疇的對聯(lián)“ 史筆流芳，雖未成名終可法；洪恩浩蕩，不得報國反成仇 ”更是酣暢淋漓。作為與洪承疇同時代的人，施瑯信奉同樣的價值觀、道德觀，不可能不知道洪承疇因為變節(jié)當了漢奸而“形象塌房”。但施瑯還是選擇了“當漢奸”，投清。

施瑯的變節(jié)，有“三姓家奴”稱號的呂布在他面前其實也“甘拜下風”的。施瑯先是跟著鄭芝龍抗清，接著跟隨鄭芝龍降清。降清后，施瑯歸李成棟節(jié)制。然后，施瑯跟著李成棟反清。李成棟反清失敗，施瑯覺得大清那邊估計容不下他這位“降而復叛”的人，這次沒敢投清，而是選擇了投靠鄭成功，接著跟隨鄭成功抗清。等到他擅殺鄭成功部將，與鄭成功決裂，再也不能被鄭成功所容，彼時除了投清已經無路可走，他只好選擇“二次”投清。

如果歷史到此結束，施瑯就是妥妥的漢奸。但之所以有人不認同施瑯是“漢奸”，是因為之后施瑯率領清軍攻下了鄭氏集團占領的臺灣，幫康熙帝實現了“大清統(tǒng)一”。

但“施瑯率清軍攻下臺灣”這事本身也是有爭議的。爭議來自于：清軍攻滅臺灣明鄭集團到底更是“野蠻對文明的征服”還是“國家統(tǒng)一”？

或者，換個角度講就是，臺灣明鄭集團在當時到底是在海外維持文明延續(xù)的“華夏孤忠”還是“抗拒統(tǒng)一”的分裂國家者？有人認為明鄭集團是在蠻族入侵的大背景下保存了華夏文化的“海外孤忠”，也有人認為隨著大清攻取天下，已經獲取了“正統(tǒng)”的地位，明鄭集團是在“抗拒正統(tǒng)王師”，“逆天而行”、“維持國家分裂”。

所以，這個問題的根本就變成了：大清已經攻取天下，明朝殘余勢力只剩下一座鄭氏集團占領的臺灣島，這樣的大清算不算“正統(tǒng)”？海島上的明朝殘余勢力堅持抵抗，算不算是“抗拒正統(tǒng)王朝的統(tǒng)一”？

歷史或許是怕人“不長記性”，總有很多相似的事情在不斷重復上演，就是所謂的“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施瑯攻下臺灣一百多年后，在越南也上演了與“完全占領大陸的大清和被趕到孤島上的明朝殘余勢力對峙”幾乎“完全相同”的一幕：越南西山朝已經占領了整個越南，前朝殘余勢力的代表阮福映被趕到了富國島上。西山朝派人勸阮福映投降，說“幾乎統(tǒng)一越南”的西山朝是“正統(tǒng)”，讓阮福映“不要抗拒正統(tǒng)、不要維持國家分裂”，趕緊“認西山朝為正統(tǒng)”，投降，“順應歷史潮流”，也順便“完成國家統(tǒng)一”。

顯然，在臺灣明鄭集團與大清對峙、富國島上的阮福映集團與西山朝對峙這兩種情況下，關于“被趕到島上的力量是否應該投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完全相反的：明鄭集團該投降， 如果明鄭集團早點投降，大清與明鄭集團之間會少死很多人，國家也會更早統(tǒng)一；阮福映就不該投降，因為最后阮福映成功“光復了全部越南”，滅了西山朝，阮福映就是正統(tǒng)，西山朝反而被阮福映斥為“偽朝”。

“臺灣明鄭集團與大清對峙”比“富國島上的阮福映集團與西山朝對峙”早了一百多年，如果阮福映參考“前人經驗”，他投降西山朝的話，阮福映不會掀翻西山朝，西山朝就真的是“正統(tǒng)”了。對阮福映來講，任何勸他“借鑒臺灣明鄭集團與大清對峙故事、趕緊向西山朝投降”的人都是“不堅定的叛徒”。

所以，如果拋開具體的案例不講，用中立的立場描述歷史上的類似場景，那就是：同樣是“某力量崛起占領了國家在大陸上的全部領土”、“殘余勢力被趕到海外孤島上”，新勢力以“自己已經占據國家絕大部分領土”為由“自認為正統(tǒng)”，勸海島上的“前朝余孽”投降，并且指責對方“如果不投降就是抗拒正統(tǒng)，就是阻止國家統(tǒng)一、分裂國家”。這種情況下，“被趕到海外孤島上的前朝殘余勢力”該不該向“已經占據整個大陸領土并自認為正統(tǒng)的王朝”投降？

顯然，這個問題會讓有些人“難以回答”了。你總不能回答“如果是大清與臺灣明鄭集團對峙的情況就該投降，如果是阮福映與西山朝對峙的情況就該抵抗到底”，因為“面對同樣歷史場景的處理原則需要同樣的道德標準”，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相當于“沒有回答”，無法給后人提供一個“面臨如此場景時該投降還是該抵抗”的指導意見。因為無論現代人評價阮福映還是臺灣明鄭集團，那都是站在“后人的視角”，當時的“當事人”無論 阮福映還是臺灣明鄭集團他們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抵抗將來會成功還是失敗，當事人不知道他們的選擇將會帶來何種結果，無法像后人那樣“根據事后的結果評判事前的選擇是否合乎道德”。

或許有人會說“能力決定眼光、決定選擇”。大清、臺灣明鄭集團對峙時期的人根據當時的信息能夠有能力作出“大清必勝”的判斷；西山朝 、阮福映對峙時期的人根據當時的信息能夠有能力作出“阮福映必勝”的判斷；然后各人根據自己“憑借能力作出的判斷”來作出“投降還是抵抗”的選擇。這種情況下，人與人的能力是不同的，有人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有人只能做出錯誤的判斷，作出錯誤判斷的人就成了“漢奸”或者“抗拒祖國統(tǒng)一的人”，那么，在這種邏輯下，一個人的行為是否是“漢奸行為”就變成了“能力問題”而不是“道德問題”。

按照這種邏輯， 一個人的行為是否是“漢奸行為”就變成了“能力問題”而不是“道德問題”，問題就大了。我們不光不能指責施瑯是漢奸，也不能指責洪承疇是漢奸，甚至都不能指責被稱為“明末第一個漢奸”的最早投降努爾哈赤的李永芳是漢奸。李永芳可以為自己辯護：我能力強眼光好，我在萬歷年間就能提前幾十年判斷出建州女真將來會統(tǒng)一天下，成為“正統(tǒng)王朝”，我作出的選擇不過是提前“順應歷史潮流”罷了，你們有什么資格罵我是漢奸？我老李不光不是漢奸，還是“促進國家統(tǒng)一、加強民族團結”的功臣，像史可法、李定國這種“抗拒國家統(tǒng)一、破壞民族團結”的人才是“漢奸”，才是“國家和民族的罪人”！

甚至，按照這種邏輯，你都不能罵汪精衛(wèi)是漢奸。老汪也會給自己辯護：當時的情況下，以我的能力和眼光，我認為日本將會吞并中國成為“正統(tǒng)”，就像吞并中國的蒙元和滿清也會成為“正統(tǒng)”一樣，我提前作出“順應歷史潮流”的選擇，我錯了嗎？如果非說我錯了，那也是我“能力不行，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你們只能說我“能力不行”，沒有資格說我“道德有虧”！歷史不就是這樣？施瑯投清，不就是大清贏了，人們才不稱呼施瑯為“漢奸”的嘛！如果大清被趕回關外，漢家江山恢復，誰敢說施瑯不是“漢奸”？如果日本人贏了，誰能說我老汪是“漢奸”？

認為“施瑯不是漢奸、占據臺灣抗拒清廷的明鄭集團是抗拒國家統(tǒng)一的分裂分子”，遵循的就是這樣一種邏輯。這種邏輯的可怕之處還在于會削弱在外敵入侵時選擇堅決抵抗的“抵抗者”的抵抗意志，增強在外敵入侵時選擇“當漢奸”者為外敵誓死效力到底的決心。道理也很簡單：你抵抗外敵入侵，如果最終外敵沒贏，你當然是抵抗外敵入侵的英雄，但如果外敵贏了，外敵會被尊為“正統(tǒng)”，你的抵抗不光不是英雄行為，反而成了“抗拒國家統(tǒng)一、破壞民族團結”的罪證，當抵抗者遇到“艱難時刻”他可能就會動搖，他會想“我是英雄還是罪人并不取決于我選擇抵抗還是投降，而是取決于我最終是否站在贏家一邊”，現在外敵看起來要贏，我干脆投降算了；而已經在外敵入侵時選擇投降外敵“當漢奸”的人為外敵效力也必然更“死心塌地”，他們會想“我現在是漢奸沒什么大不了，只要我能幫助外敵贏，當外敵成為最終的贏家成為正統(tǒng)，我不光能洗脫漢奸的惡名，還會成為推動國家統(tǒng)一、促進民族融合的功臣，流芳千古”，從而更堅決地為外敵效力。

顯然，當一個國家和民族面臨外敵入侵的時候，一個人的選擇只有三種：直接投降；抵抗到底；按照自己的能力“判斷”這股入侵的勢力能不能贏，如果能贏就投降，如果不能贏就抵抗。從本文的分析我們知道：只有宣揚“在外敵入侵的時候抵抗到底”的道德觀才是沒有漏洞的，才可以塑造國家和民族在面臨外敵入侵時候的抵抗精神。

所以，施瑯必須是漢奸，昔日臺灣明鄭集團必須是“抵抗野蠻入侵”的英雄而不是“抗拒國家統(tǒng)一的分裂分子”。任何給“漢奸”歌功頌德、貶低或抹黑英雄的做法都是讓人不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