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的文韜武略 | 呂有德

江西中部的吉安，滿眼禮門義路，處處智水仁山，那里曾經三千進士冠華夏，十萬工農下吉安。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在清澈浩蕩的贛江上，天低吳楚，白鷺洲書院生生不息，至柔至剛，靜立其間八百年，我來此尋覓吉安的忠魂烈魄。

我跨過贛江上百米長的“書院橋”，那是古韻悠長的廊橋，舉目是漫江碧透，秋水長天。島上芳草萋萋，林樹蔥郁，贛派古樓飛檐翹角，若隱若現，真是一副秀雅明麗的水墨畫。

走遍白鷺洲書院，似曾相識燕歸來。這里與廬山秀峰下的白鹿洞書院格局和韻味都一致。

南宋1241年，吉安知州江萬里在此創辦白鷺洲書院。他是江西九江都昌縣人，青年時在廬山腳下的白鹿洞書院求學，是朱熹的再傳弟子。他把朱熹思想和學說發揚光大，尤重“格物致知，經世致用”之理，強調讀書是為求得真知，造福社會。為此就必須修身立志，知行合一。

贛江邊的石欄上，鐫刻著吉安歷代文人學士的詩詞，蔚然大觀，有歐陽修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有江萬里的言志詩“萬里為官徹底清，舟中行止甚分明。如今若有虧心事，一任碧波深處沉。”官至丞相的江萬里退休隱居，在元軍逼近時，78歲的他誓死不降，率全家投水自盡。他的二弟和多位家族青年在抗元中英勇獻身。

此時，從白鷺洲書院走到右丞相高位的文天祥，已散盡家產，在家鄉吉安和贛州召募義兵3萬。南宋朝廷官員貪生怕死作鳥獸散，他卻逆勢勤王，殊死抗元，屢敗屢戰，四次在家鄉募兵，從平原退到山區堅持游擊戰。

文天祥紀念館（圖源：吉安人民政府）

1278年12月文天祥在廣東海豐五嶺坡被俘，關押在元大都三年多。面對百般威脅利誘，他寧死不降，留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鏗鏘誓言，1283年1月被斬殺。48歲的文天祥用忠貞不屈的頭顱，為南宋畫上悲愴的句號。他家族中的絕大多數成年男子，包括他的兩個兒子，都戰死在抗元斗爭中。

從這座書院走出大批同文天祥一樣的愛國抗元志士：鄧光薦、劉辰翁、陳偉器、歐陽守道……他們不但用筆墨，更用生命踐行精忠報國的民族大義。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南宋1256年，20歲的文天祥拿下狀元，吉安考中進士39人，占全國九分之一，朝野震驚，宋理宗親題“白鷺洲書院”，以示褒獎。

南宋吉安進士周必大官至丞相，政績卓著，文章斐然，因厭惡官場爭斗，69歲辭官回鄉后，全力改進畢昇的活字印刷，為中國科技進步貢獻重大。古代江西人讀書固然為了科舉做官，更為了經世致用、明辯是非，像范進、孔乙己這樣的書呆子并不多。既使科舉不中，也坦然務農經商，耕讀傳家。

明初1400年和1404年，接連兩屆科舉的狀元、榜眼、探花都被吉安學子包攬，創下空前絕后的奇觀。“隔河兩宰相，五里三狀元”沒有半點文學夸張。

廬陵生態公園（圖源：吉安人民政府）

吉安有錦繡文章，更是節義之邦！面對蒙元野蠻殘暴的統治，吉安士人抵制科舉，隱逸田園，主要在宋、明、清積極入世。根據當代廬陵文化學者劉宗彬《吉安歷代進士錄》確切統計，共有文進士2999名，武進士36名，總計3035名，位列中國市域第一，超過絕大多數省份的總數。

到清代后期的道光十五年（1835），吉安永豐的劉繹依然奪得狀元。

經濟是文化持久繁榮的基礎，古今皆然。古代的江西物華天寶，是南渡北歸的中轉地。1840年鴉片戰爭后國門洞開，時代巨輪猛然轉向海運為主，吉安失去贛江航運貿易優勢，發達的手工業也在洋貨競爭下衰敗。

太平天國發起人洪秀全，接連4次投考直到30歲，連秀才都沒撈著，于是敵視科舉和儒學，白鷺洲書院被燒成灰燼，學子們四散奔逃。太平軍與清軍在吉安長期的拉據戰，造成全方位毀滅性的打擊。

我眼前的云章閣、風月樓、鷺池是清代同治二年（1863），太平軍敗退江西后按原樣恢復。清末光緒帝主導“百日維新”變法圖強，西學東漸，白鷺洲書院緊跟時代，改革教學內容。

穿過欞星門，跨過泮池上的石橋，就是氣勢恢弘的“中山院”，它是中西合璧的民國建筑，是古代書院轉為現代學堂的文脈見證。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這座書院，見證了吉安800年的滄桑。

當時代的車輪滾滾前行到1927年10月，毛澤東帶領秋收起義余部600多人，上了吉安的井岡山，開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波瀾壯闊的農民大革命，“紅旗卷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

圖源：吉安人民政府

我走訪了井岡山很多地方，驚訝地發現：在這樣的深山老林里，依然有龍江書院、聯奎書院和數不勝數的祠堂私塾。山大王袁文才，23歲時不堪壓迫而武力反抗那個黑暗的世道。從他拒絕毛澤東上井岡山的短信“民貧山瘠，汪池難容巨鯨，片林不棲大鵬，貴軍馳騁革命，應另擇坦途”，其文采夠得上當今中文系研究生。

那時科舉早已廢除，袁文才家境貧寒，父母依然竭力供他讀書，“耕讀傳家”的信念確實融入到吉安民眾的血液里。

比井岡山更高更險的大山，在中國南方遍地都是，像這里的人民那么淳樸剛強又有濃厚的家國情懷，卻是萬里挑一。毛主席的紅軍落腳于此，如龍歸大海，星星之火正是落在這片土地上，才能如此猛烈而又經久地燃燒。

吉安地區先后有18萬多人參加紅軍，留下姓名的烈士50002名。在艱辛漫長的革命征途中，還有許多烈士只能做為失蹤人員。吉安開國將軍147名，位列中國市級第一。

青原區富田鎮是文天祥的老家，下屬江北村一個家族走出劉賢權、劉昂、劉華香三位開國少將；渼陂村梁興初、梁必業中將和梁仁芥少將也是同一家族，他們都在1930年參軍。

梁興初將軍九次重傷，大難不死，在抗美援朝的第二次戰役中，他與同是吉安的劉元西中將搭擋，率第38軍發揮關鍵作用，彭老總親筆稱贊“三十八軍萬歲”！“萬歲軍”的威名從此留傳至今。

圖源：吉安人民政府

走進吉安莊嚴肅穆的將軍公園，眾多開國將軍的半身青銅塑像立在花崗巖上，威武雄壯，那是信仰的凱旋！我久立在斷臂中將余秋里將軍面前，回顧他那傳奇的一生：15歲用鐮刀砍傷國民黨稅警，17歲帶領全村27名青年參加紅軍，22歲在長征中任團政委，為掩護賀龍元帥突圍而血戰三天三夜，左臂中彈轉戰192天后才有空，在無任何藥品下用木鋸截肢，堪比關公的刮骨療毒。

在抗戰中他僅帶300人深入日軍腹地冀中，飛快發展出5000多人的正規八路軍，在“百團大戰”中給日軍沉重打擊。在解放大西北的蘭州戰役中，面對兇悍死戰的馬家軍，創下單日攻克13道防線的奇跡。

1958年2月，毛主席點名非要43歲的余秋里掛帥石油部長，新中國沒有石油，工業化無從談起。余秋里只斷續讀了三年村塾，但他對李四光、康世恩這些科學家和知識分子極其尊敬謙恭，這是他家鄉千年不變的古風。

在亙古蒼涼的北大荒，他以鐵血將軍的作風，深入一線，身先士卒，用一只手搬運設備，在那種極端困難條件下，他用行動告訴同事們：我們一定能在這挖出石油，中國一定能實現石油自給，眼下這點困難不值一提。他把十萬石油工人，在三年內打造成一支攻堅克難的工業鐵軍。毛主席由衷贊嘆：“余秋里真是位帥才！”他的獨臂塑像至今樹立在大慶紀念館，老一輩石油人都發自肺腑地敬佩這位部長。“工業學大慶”的口號響徹全國三十年，是建立在輝業績上的真實敘事，而不是文學抒情。

在吉安這片謙和低調的大地上，他們的文韜武略、英勇善戰，他們的以身許國、敢于擔當，是吉安的驕傲，是中華民族永遠閃亮的明星。

作者簡介

呂有德：1969年1月出生于江西景德鎮市浮梁縣，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深圳有德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