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發生的第四十八小時,我被壓在廢墟下徹底斷了氣。
三歲的兒子在狹小的縫隙里,靠舔我傷口滲出的血水維持生命。
對講機里,傳來前夫陸行舟不耐煩的吼聲:
“全城都在抗震救災,只有你在這個節骨眼上玩失蹤,懂不懂什么叫大局?”
兒子聽到了爸爸的聲音,用稚嫩的哭腔對著對講機喊:
“爸爸,媽媽睡著了,說一會就帶我回家。”
“我聽她的話,把草莓汁都喝完了,可她怎么還在睡呀?”
對講機那頭瞬間死寂,隨后是陸行舟幾乎崩潰吼著讓挖掘機加速的聲音。
我看著馬上就要得救的兒子,解脫地笑了。
陸行舟,恭喜你,我這個礙眼的陸太太,終于如你所愿消失了。
......
挖掘機的轟鳴聲逐漸靠近。
我飄在半空,低頭就能看見自己。
我的身體被一整塊巨大的預制板壓在下面。
上半身扭曲變形,只有一只手還保持著護住下方的姿勢,手背被鋼筋劃得血肉模糊。
那是我留給兒子浩浩的最后的屏障。
陸行舟跌跌撞撞地沖向廢墟。
“快!下面有孩子!”
他嘶吼著,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
救援隊員小心翼翼地把浩浩從那條狹窄的縫隙里抱出來。
孩子渾身是灰,小臉臟兮兮的,只有嘴巴周圍紅得刺眼。
陸行舟沖上去,一把奪過孩子。
他上下摸索著浩浩的身體,確認四肢健全,只是有些皮外傷。
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
下一秒,他臉上的焦急瞬間變成了暴怒。
“林知!你人死到哪里去了?”
“孩子被嚇成這樣,埋在廢墟里兩天兩夜,你人呢?”
周圍正在作業的救援隊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異樣地看過來。
我飄在他面前,伸手想去捂他的嘴。
想告訴他,別喊了。
我就在你腳底下三米的地方。
可是我的手穿過了他的臉。
他感覺不到。
浩浩被他吼得一哆嗦,小手死死攥著陸行舟的衣領。
“爸爸……不罵媽媽。”
陸行舟冷笑一聲,把浩浩手里的對講機狠狠摔在地上。
塑料殼崩裂,就像我的心一樣。
那還是我們熱戀時,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災難片,心血來潮買下的。
他說,即使世界沒有信號,即使地球毀滅,我們也要用它聯絡到彼此。
所以我一直把它放在隨身包包里。
可是,他卻親手摔碎了我們最后的聯系。
“我不罵她?她把你扔在這不管,自己跑了,我不該罵她?”
“還是說她根本沒來接你?每次都這樣,一吵架就和我玩消失!”
“爸爸,媽媽沒跑。”
浩浩急了,眼淚沖刷著臉上的灰塵,留下一道道泥印。
“媽媽真的在睡覺。”
“她給我好多好多草莓汁,讓我乖乖喝掉。”
陸行舟愣了一下。
他低頭看著浩浩嘴邊那圈干涸的暗紅色。
眉頭皺得死緊。
他掏出濕紙巾,粗暴地擦著浩浩的嘴角。
“什么亂七八糟的,她平時就給你吃這些垃圾食品?”
“滿嘴都是色素,臟死了。”
余震來得毫無征兆。
大地開始劇烈顫抖,剛剛被挖開一點的廢墟再次崩塌。
陸行舟的第一反應就是死死護住懷里的浩浩,連滾帶爬地向后撤退到安全地帶。
我眼看著那些碎塊落下,徹底封死了那個剛剛被挖開的求生洞口。
最后一點能看到我殘骸的光線,也消失了。
也好。
省的讓孩子看見。
陸行舟把浩浩塞給匆匆趕來的隊醫,聲音里滿是壓抑不住的嫌惡。
他對旁邊的副隊長下令:“這里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你們跟我去東區。至于林知……”
他頓了一下,語氣輕蔑。
“不用管她,她機靈得很,肯定早就躲進哪個避難所了。”
“爸爸……”
浩浩被隊醫抱著,卻突然伸出小手,死死拽住陸行舟的衣袖。
“爸爸,媽媽沒跑。”
孩子的哭腔帶著一絲急切,他努力地組織著語言。
“媽媽真的在睡覺,她不讓我吵她。她還流了好多好多的汗……”
陸行舟皺起眉頭,抽出紙巾,用力擦去浩浩嘴邊的“污漬”。
“別鬧。”
他根本沒把一個三歲孩子的話放在心上,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下一片廢墟,重新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我飄在半空,看著他決絕的背影。
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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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帳篷里光線昏暗,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泥土的腥氣。
護士正拿著溫熱的毛巾給浩浩擦臉,手上的動作很輕。
當毛巾觸及浩浩的嘴唇時,她停住了。
“醫生!你快來看!”護士的聲音透著一絲緊張,“這孩子嘴邊怎么全是紅色的,是不是有內臟出血?”
我飄在浩浩身邊,心疼地看著他干裂的嘴唇和那圈刺目的暗紅。
陸行舟正在一旁處理自己手臂上的劃傷,聽見聲音,他擰著眉走了過來。
他扯出一張濕巾,去擦浩浩的嘴角。
“亂吃零食吃的。”
他低聲斷定。
干涸的血跡在濕巾的擦拭下,在浩浩灰撲撲的小臉上暈染。
浩浩被擦得生疼,扭著頭躲閃,小手去推陸行舟的手腕,哭喊起來:
“不要擦!這是媽媽給的草莓汁!”
我看著浩浩委屈得泛紅的眼圈。
想起自己是怎么在劇痛和窒息中,笑著對他說:
“寶寶乖,這是媽媽變出來的魔法草莓汁,全世界只有浩浩能喝到哦。”
我的傻兒子,他真的信了。
陸行舟的動作停了半秒。
怒火卻燒得更旺。
“你都多大了,她還天天給你塞這種東西?地震了也不來找你,不知輕重!”
陸行舟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走到帳篷門口接聽,聲音壓低了些。
我悄悄飄過去。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聲,帶著熟稔的親昵:
“行舟哥,嫂子還沒聯系上嗎?我問了中心醫院,他們說林醫生根本沒去報到。”
是他的副隊長,蘇晴。
“不用管她。”
陸行舟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死不了。估計正躲在哪個安全的防空洞里,嚇得不敢出來。虧她還是個醫生。”
我不禁苦笑出聲。
果然在他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拋棄兒子、玩忽職守的人。
“爸爸……”
浩浩虛弱地喊了一聲,突然猛地弓起背吐了。
滿地暗紅色的液體。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小小的帳篷里彌漫開來。
陸行舟幾步沖回來,抱起癱軟下去的浩浩,吼道:“醫生!”
我飄在浩浩上方,心里無比恐懼。
卻只能絕望地看著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醫生沖過來,快速檢查后,臉色變得凝重。
“重度脫水,急性應激障礙。”
醫生看著地上的嘔吐物,抬頭看向陸行舟,“他胃里沒有一點食物,全是……血液。”
陸行舟愣住了,他低頭看著浩浩慘白的小臉,下意識地去掰他的嘴:“他是不是咬到舌頭了?”
醫生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醫生,或許已經猜到了什么,他看著陸行舟,眼神里滿是復雜。
正想開口。
就在這時,一個救援隊員滿頭大汗地跑進帳篷。
“隊長!幼兒園那邊的廢墟……已經全部清理完畢了。”
隊員喘著粗氣,匯報道,“沒有發現……遺體。”
陸行舟抱著浩浩的手臂一僵。
一絲慶幸從他眼底劃過,但那絲慶幸很快就被更深的厭惡所取代。
他扯動嘴角,發出一聲冷哼:“我就知道她命大。”
我飄在帳篷頂上,看著他那副如釋重負又無比鄙夷的樣子。
是啊,你們當然找不到。
因為教學樓坍塌的那一刻,我腳下的地面也裂開了,我被埋在了更深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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