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最有風格的一部電影，如果不是最好

作者：David Sanjek

譯者：Issac

校對：易二三

來源：Senses of Cinema（2007年5月）

杜琪峰的高產讓人們經常拿他和克洛德·夏布洛爾做對比。 兩人都致力于將通俗的類型片作為一種可以無窮盡利用的媒介，并且仿佛賽跑一般，以令人窒息的頻率創作影片，沒人愿意落后。

二人的取材也都游走在藝術片和商業片之間，不過杜琪峰最近倒是成了電影節的常客。 不僅如此，他們的作品似乎也都經歷了卓越和靈感枯竭的循環，但目前看來，最近一段時間里二人產出的佳片不斷。

杜琪峰

杜琪峰最近的作品主要以人類學的視角探索警察和黑幫的內部的運作細節。《機動部隊》（2003）、《黑社會》（2005）和《黑社會2》（2006）展現了他電影制作技巧中嫻熟的一面。

《黑社會》和《黑社會2》也在一夜之間將他在西方的知名度提升到了一個新的水平，同時讓發行商對他的系列片提起了興趣。過去，狂熱的影迷只能通過亞洲進口的DVD來滿足自己的需求，但現在，杜琪峰的影片可以從成熟的商業渠道獲取了。

誠然，這些商業渠道還沒有完全挖掘出杜琪峰所創立的銀河映像的數不勝數的影片，但如果它們真的這么做的話，得到偏愛的可能會是杜琪峰的犯罪片，而不是喜劇片、紀錄片或是90年代后期的超越性的經典影片，例如《非常突然》或是《暗花》（均為導演游達志于1998年掛名執導的作品）。

《暗花》

《放·逐》集影評人和發行商對杜琪峰作品所有的喜愛元素于一身。此前有消息稱，杜琪峰是如何與他開創性杰作《槍火》（1999）的主演重聚的：黃秋生、吳鎮宇、任達華、張耀揚和林雪。 表面上看，這種比較是站得住腳的，但這兩部電影在基調、視覺風格和主題上仍然存在顯著差異。

《槍火》依舊有著無比冷靜的調性，只提供其軼事情節所需要的信息。 就像犯罪故事領域的其他創作者——讓-皮埃爾·梅爾維爾和沃爾特·希爾——杜琪峰摒棄了任何表面的背景故事，無情地刪去了任何可能使他的主人公成為他們行為總和之外的東西的浮夸。 他筆下的人物通過手勢來傳達他們的個性，比如每個人都在玩一個皺巴巴的紙團，就像一個自制的足球一樣，這就定義了他們的本質。

《槍火》

此外，正如許多影評人所評論的那樣，杜琪峰在這部電影中摒棄了吳宇森和徐克作品中常見的華麗動作表演，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簡潔的視覺效果。 杜琪峰的保鏢們站在原地，他的攝影機也站在原地，而他們追捕的殺手們則在他們周圍蓄意殺人。

這部電影在主題和視覺上都表現出了一種強硬的態度，并成功地擁有了一種對「義」的令人戰栗的諷刺，而「義」是他的角色的哲學支撐體系。

《槍火》中壓抑的氣氛在《放·逐》中幾乎完全消失了。前者克制了任何溢于言表的傾向，而在這部影片中，杜琪峰的鏡頭和他的角色陶醉于他們的放縱。完全可以理解的是，這部新片的鏡頭數量是前作的兩倍，鏡頭經常對信息表現得貪得無厭，并以這樣的方式在情節發展中蜿蜒移動，這和羅伯特·奧特曼的風格非常相像。

《放·逐》

雖然主演們扮演的角色與前作有所不同，但他們大體上都和前作一樣，體現了內心深處面臨的挑戰。然而，《放·逐》也經常放棄為了保險起見的平靜氛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友情。一開始，我們還打來打去；不一會兒，我們就坐下來享用了一頓豐盛的大餐。

在一個巧妙執行的搶劫非法黃金運輸后，四位主人公閑話家常，聊著他們的戰利品將帶來什么樣的未來。在這種喜劇和混亂之間的變化中，杜琪峰讓人想起了賽爾喬·萊昂內和薩姆·佩金帕。他鏡頭中的壞男孩給觀眾留下了一種矛盾的印象：可怕的殺人欲望與孩子般的玩弄致命武器的傾向交織在一起。

四個主角——阿火（黃秋生飾）、阿波（林雪飾）、阿泰（吳鎮宇飾）和阿貓（張耀揚飾）結識于澳門的一個居民區。阿火和阿波奉老大大飛（任達華飾）的命令去做掉阿和（張家輝飾），因為他之前試圖殺死大飛。阿泰和阿貓試圖阻止手足兄弟完成任務，情況幾乎立即證明，對「義」的主張取代了任何先前存在的協議。這伙人本能地集中資源和槍支來保護他們的朋友，以及他的妻子阿靜（何超儀飾）和年幼的兒子，盡管阿火承認他最終還是要完成最初的使命。

為了保證謝夫（張兆輝飾）一家人的安全，他們把自己「雇」給了謝夫，并遭到了黑幫的襲擊，這完全在他們的意料之外，不過卻在觀眾的意料之中。他們與性情乖戾的大飛發生了碰撞，期間阿泰負傷。雙方在同一個醫生的辦公室里再次相遇，而這可能是影片中最驚險的一幕了。杜琪峰表現出對如何排演動作以及如何操縱畫面空間的熟練掌握。當幸存者從醫生住所的后面逃離時，這一場景便結束了，這結合了對動作的熟練掌握和對喚起視覺信息的敏銳眼光。

毋庸置疑，這場沖突的結果必須以啟示性的方式結束，就像杜琪峰的前輩賽爾喬·萊昂內和薩姆·佩金帕所做的那樣。杜琪峰將《槍火》的最后一個驚喜布置為一場閃爍的槍戰。和其他幾位人物一樣，他在歌頌主人公的同時，也在亞洲新興的政治現實中注入了一種清晰的感覺，即他們是恐龍。

在亞洲，無法無天的局面不可能被一個擁有槍支和一套精心打磨的行為規則的人輕易馴服。影片中穿插的幽默和刻意夸張的肢體動作，并沒有傳達出《黑社會》和《黑社會2》中那種揮之不去的混亂和空虛感。在這部影片中，杜琪峰像一個熟練的技術人員一樣玩弄著類型片的參數，但在這個場合似乎不愿意剖析這種行為。

因此，《放·逐》作為一種明智務實的影片，仍然具有不可否認的娛樂性和整體的滿足感，但感覺不像杜琪峰的一流作品。它就像一種原地奔跑，沒有必要的因果報應，而這在過去常常激勵著杜琪峰。

然而，考慮到他的揮霍，人們只能希望和期待未來的驚喜。最近，這位導演宣布將與標志性演員阿蘭·德龍合作，這讓人們屏息凝神地猜測兩人可能會帶來什么樣的作品。

直到硝煙散盡，母親和孩子逃離現場，壞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杜琪峰才會活下來，繼續拍攝更多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