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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韓平
英國《經濟學人》雜志最新一期的封面故事,創造了一個新詞匯“臺灣病”(Taiwanese disease),直指在輝達與臺積電的股價狂歡背后,這個島嶼正患有一種深層的、結構性的經濟功能失調。
什么是“臺灣病”?《經濟學人》以《臺灣榮景的潛藏風險(The hidden risks in Taiwan’s boom)》為標題,指出臺灣憑借全球頂尖的先進半導體技術,出口實力令人稱羨,但同時,臺灣貨幣政策主管機關通過長期抑制新臺幣匯率,來維持出口競爭,這雖能讓臺灣免于“荷蘭病”,但反而可能造成經濟嚴重失衡、金融風險增加,形成所謂的“臺灣病”或“福爾摩沙流感”(Formosan flu)。
在1970 年代,當時荷蘭因天然氣出口,大量進賬的同時卻因荷盾升值導致制造業衰退、經濟狀況陷入窘境。《經濟學人》將此經濟結構失衡命名為“荷蘭病”,并成為后世研究資源型經濟的重要指標。
2021年《經濟學人》稱臺灣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區”,如今又報道“臺灣病”,雖然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但是皆成功引起各界對臺灣的關注。
《經濟學人》指出,文中所謂的“臺灣病”,并非指經濟衰退,而是一種“由政策誘導的營養不良”,也因此,臺灣經濟正被“四大失衡”所困。
首要且最關鍵的,是極度低估的匯率。根據經GDP調整后的大麥克指數(Big Mac Index)計算,新臺幣對美元被低估高達55%,已顯著偏離臺灣強勁的經濟基本面,是全球最被低估的貨幣。臺灣出口表現極為亮眼,過去5年芯片與服務器出口暴增3倍;2025年迄今的經常帳順差(涵蓋商品貿易與各種跨境收益)已擴大到GDP的16%,遠高于2010年代的10%。在如此強勁的數據支撐下,臺幣的理論走勢應為升值,但現實顯然并非如此。
其次,是社會層面的失衡:經濟增長的果實并未被公平分享。長期偏低的匯率,對依賴進口食物與能源的臺灣而言,實質上加重了所有消費者的負擔。弱勢臺幣推高進口成本,其代價最終從普通家庭轉移到出口商的利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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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解釋了臺灣勞工的長期困惑:為何經濟在增長,薪資卻顯得停滯?《經濟學人》提供的數據相當尖銳:自1998年以來,臺灣勞動生產力翻倍,薪資漲幅卻遠遠落后。臺灣人均GDP早已突破3.39萬美元,超越日本躋身發達經濟體行列,但中位數工資僅1.8萬美元,較日本低1萬美元之多。更具沖擊性的是,衡量工人報酬的“單位勞動成本”,同期間竟下滑25%——這說明,出口賺來的真金白銀,沒能流進普通上班族的口袋。
第三個失衡,顯現在資產價格的泡沫化。為了維持低匯率,臺灣貨幣政策主管機關必須持續在外匯市場購入美元,向金融體系釋放巨額的新臺幣流動性,并長期壓低利率。這些找不到去處的過剩資金,最終大量流向房地產市場。數據顯示,臺灣房價所得比的攀升軌跡,與外匯存底的累積軌跡高度相關。自1998年以來,臺灣房價上漲了4倍。目前臺北的房價所得比中位數已達16倍,其負擔壓力甚至超過倫敦與紐約。
最后,是潛在的金融系統性風險。巨額的順差資金總要有去處。報道指出,近年來臺灣貨幣政策主管機關為降低干預色彩、避免被貼上“操縱匯率”標簽,部分順差資金被巧妙引導至壽險業,再由壽險業投資海外(主要是美元資產)。
這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結構性弱點:壽險公司以“新臺幣”計價的負債(保戶的儲蓄),卻依賴“美元”計價的資產來支撐。這種“貨幣錯位”極度危險。一旦匯率出現劇烈變動,例如新臺幣被迫快速升值,壽險業的資產負債表將遭受重創,可能引發系統性的金融危機。
既然風險越堆越高,為何這樣的政策仍能延續?《經濟學人》歸納了兩個主因:一是臺灣出口制造商給了政府龐大壓力,這類企業約占臺灣制造業就業人數約70%;二是臺灣貨幣政策主管機關在臺灣獨特的政治地位。臺灣“央行”多年來非常擔心所謂的“荷蘭病”,且由于臺灣“央行”上繳的款項占政府總收入6%,遠高于發達國家(地區)的平均水準0.4%。這種不尋常的財政依賴,賦予臺灣“央行”巨大的政治影響力。盡管臺“央行”否認干預、聲稱只是“順應風向”以維持穩定,但外匯存底從1998年的900億美元,飆升至今日的6000億美元(占GDP 72%)的軌跡,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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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人》建議,臺灣必須著手拆解這套過時的經濟架構,應逐步放松對匯率的控制,規劃一條可預期、可管理的長期升值路徑。轉型過程必然痛苦,那些依靠匯率補貼的企業將面臨裁員或倒閉,壽險業也將承受沖擊。
但這些沖擊并非不可管理。臺灣政府財政相對健康,有本錢協助勞工轉型。唯有如此,臺灣的普通民眾才能真正分享到出口奇跡所帶來的甜美果實。《經濟學人》點名,新加坡與中國大陸過去都曾嘗試類似做法,意即在管控資本流動與金融風險的前提下,讓貨幣在數十年間穩健升值。
針對《經濟學人》的文章,臺灣貨幣政策主管機關11月14日晚間作出5點說明反駁。文中指出,影響匯率的因素眾多,匯率是由外匯市場供需決定,并非單一商品價格所能衡量;金融自由化以來,跨境資本移動是影響新臺幣匯率升值或貶值的重要因素。第2,過往《經濟學人》已坦承大麥克指數不適合用來評估一國匯率是否高估或低估。
至于房價高漲,臺“央行”表示雖然低利率環境可能助長資產價格,但并非是造成房價泡沫的唯一或主要原因。最后,薪資增長緩慢是全球許多先進經濟體共同面臨的現象,它與產業結構調整、勞動市場的供需狀況等因素有關,并非僅是匯率政策的單一結果。
這些回應多聚焦在匯率與外匯政策本身,卻刻意避開了三個社會高度關切的核心問題:房價長期飆升、低薪與內需疲弱、壽險業巨額海外資產的風險,這些問題并非貨幣政策主管機關一力可解,但也確實構成《經濟學人》診斷臺灣體質的關鍵背景。
“臺灣病”的概念并不是臺灣經濟失敗,而是提醒臺灣:在出口強勁的亮眼數字背后,必須正視經濟表象與真實生活之間的落差。這也是為什么這篇報道在臺灣社會引起大量討論的原因。
畢竟,真正的經濟健康,從來不是單一產業的獨舞,也不是冰冷數據的狂歡,而是每個普通人都能感受到的薪資增長、可負擔的房價和看得見的未來。這,才是“臺灣病”最根本的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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