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2日,廣州白云機場的玻璃幕墻透著涼意。
娜娜把額頭貼上去,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接機口舉著張白紙,上面寫著“歡迎臺灣何家回家”。
那一刻,她的眼淚沒忍住,唰地就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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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里抱著個骨灰罐,罐上那張褪色紙條寫的“高要縣,榕樹,老井”,是爺爺何燦南臨終前反復(fù)摩挲的字跡。
爺爺?shù)碾x散:那口老井成了最后的念想
1949年暮春的早晨,廣東高要縣七星巖腳下的田里,20歲的何燦南正扛著鋤頭干活。
國民黨殘部往南逃,兵源不夠就到處“拉伕”,一聲槍托砸在他背上,他連跟母親和九歲的妹妹何巧兒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推上了軍卡。
卡車越開越遠(yuǎn),何燦南隔著塵土回頭看,只有老榕樹下那口古井立在晨霧里,井壁青磚浸得發(f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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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候肯定想不到,這一眼就成了對故鄉(xiāng)最后的定格。
海峽的風(fēng)浪把兩千多個壯丁送到了臺灣南部軍港。
何燦南在營房里找了塊白布,把自己的名字、籍貫、父母生日都寫上去,縫進(jìn)內(nèi)衣領(lǐng)口。
他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沒人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
部隊解編后,他流落到高雄鹽埕區(qū)碼頭,扛包、拉車,累了就睡貨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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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他攢夠錢娶了本地姑娘,生了三個兒子。
日子看著重新開始了,可每到深夜,他總會突然坐起來,用濃重的肇慶口音跟妻子說,“我老妹才九歲,唔知佢食飽未”。
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的消息傳到高雄,“外省村”里炸開了鍋。
何燦南趕緊托香港雜貨商馮少東帶信回肇慶,信封里塞了張全家福,還有一萬元新臺幣匯票,那是他跑船三年攢下的血汗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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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末尾,他寫得很笨拙,“妹,哥還活著,哥想回家”。
四個月后回信來了,落款寫著“何巧如”。
信紙很薄,字跡圓潤像女孩子寫的,“哥,爸媽已走,我嫁在本村,你回來,我賣豬給你湊路費”。
何燦南把信貼在胸口,哭得像個孩子。
可就在他辦好手續(xù)要動身時,馮少東突然腦溢血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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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中轉(zhuǎn)站斷了,兄妹倆再次失去聯(lián)系。
1989年,何燦南查出肺癌晚期。
臨終前,他把三個孩子叫到床前,只說了一句,“把我燒成灰,先別埋,一定要帶回家”。
這句話說完,人就走了。
他的骨灰罐,在高雄家的神案上一放,就是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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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輩的守望:三十年,骨灰罐上的紙條沒褪色
何燦南走后,三個兒子沒敢忘父親的囑托。
可那時候兩岸溝通不容易,手里只有“高要縣”“何巧如”這幾個模糊的信息,找起來比大海撈針還難。
他們也托人問過幾次,每次都石沉大海,慢慢就成了心病。
這種心病,也傳到了長孫女何詠芝身上。
何詠芝就是娜娜,她小學(xué)三年級參加“認(rèn)識家鄉(xiāng)”作文比賽,同學(xué)們都寫“故鄉(xiāng)是臺南”,她偏寫“我的故鄉(xiāng)在肇慶七星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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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用紅筆批注,“請重寫真實故鄉(xiāng)”。
那天放學(xué)回家,她抱著爺爺?shù)墓腔夜蘅蓿瑔柛赣H何家祥,“為什么我們沒根”。
父親只是摩挲著罐上的紙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詠芝那時候不懂,只覺得爺爺?shù)墓腔夜蘩铮b著全家人都解不開的結(jié)。
長大后,何詠芝成了高雄一家旅游公司的領(lǐng)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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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遍了大陸的名山大川,北京、上海、西安都去過,可偏偏繞著廣東走。
“我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她后來跟我說,總覺得沒完成爺爺?shù)男脑福瑳]臉踏那塊土地。
改變發(fā)生在2018年冬天。
大伯何家祥突然中風(fēng),半邊身子動不了,躺在床上囁嚅著對她說,“阿芝,再不去,我就帶不動爸爸的骨灰了”。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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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把爺爺留下的所有東西都攤在地板上,信件、照片,還有那塊縫著“高要”二字的布條。
本來想靠著父親那輩的記憶再找找線索,但后來發(fā)現(xiàn),光有“高要縣”這三個字,根本不夠。
無奈之下,她用手機把這些東西拍下來,傳到了今日頭條的“兩岸尋根”公益平臺,標(biāo)題就十個字,“爺爺叫何燦南,想回家”。
孫女的歸鄉(xiāng):網(wǎng)絡(luò)接力,讓爺爺“踩”上故土
帖子發(fā)出去三天,閱讀量就破了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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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慶市公安局宣傳科的陳警官刷到了這個帖子,立刻聯(lián)系了戶籍部門。
他先輸了“何巧如”,系統(tǒng)彈出來“查無此人”。
換作別人可能就放棄了,但陳警官不死心。
他把“何巧”作為關(guān)鍵詞模糊搜索,跳出一條已注銷的戶籍信息:何巧兒,女,1930年生,2008年病故,注銷前住址就在七星巖腳下的巖前村。
順著這條線索,警方找到了何巧兒的女兒巫麗華,她還在村里開著雜貨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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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視頻接通的那一刻,巫麗華把鏡頭對準(zhǔn)了老屋旁的古井,井壁上的青苔斑駁,井臺被磨得發(fā)亮。
何詠芝在屏幕這頭“撲通”跪下,哭著喊“阿姑,我替爺爺回來了”。
2019年6月12日,何詠芝抱著爺爺?shù)墓腔夜拮呦嘛w機。
巖前村的老榕樹下,巫麗華擺好了長案,點上三炷香。
村民們圍成半個圈,有人敲鑼,有人放炮,還有人用粵語輕聲念著“歸來吧,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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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肇慶的舊俗,何詠芝把骨灰罐放進(jìn)新編的竹籃,籃底墊了七片榕樹葉、三撮井底泥。
巫麗華說,這是“落葉歸根,水土重逢”。
祭拜結(jié)束后,巫麗華帶她去看何家祖墳,三座新墓碑并排立著,中間是“先考何公燦南”,左邊是“先姑何巧兒”,右邊是“先叔何燦文”,石縫里的水泥還沒干透。
“你爺爺走那年,我媽把弟弟接回來合葬,如今你來了,三家終于到齊”,巫麗華的話讓何詠芝突然明白,爺爺從來不是家族的“獨苗”,只是被命運拋到對岸的一粒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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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高雄前,何詠芝把爺爺?shù)倪z物復(fù)印了三份,一份留給巫家,一份捐給肇慶檔案館,一份自己帶回去。
她在村里種了三棵榕樹,分別取名“燦南”“巧兒”“燦文”。
骨灰罐放進(jìn)家族墓室后,她把井底泥分成兩半,一半留在墓前,一半裝在玻璃瓶里掛在鑰匙扣上。
“以后我走到哪里,根就跟到哪里”,她跟我說這話時,眼里閃著光。
2023年清明,何詠芝帶父母再回巖前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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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改造后,那口老井被圍進(jìn)了“七星巖鄉(xiāng)愁廣場”,成了游客打卡的地方。
她站在新立的石碑前,上面刻著“無論漂泊多遠(yuǎn),請記得那口井、那棵樹,還有等你回家的人”。
她把三炷香插進(jìn)香爐,輕聲對爺爺說,“您不是獨苗,您是我們所有人的根”。
風(fēng)從臺灣海峽吹過來,榕樹葉沙沙作響,像是爺爺在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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