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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兩米高的鐵桶日夜轟鳴,井下80米的地水被抽上來,流過活性炭,黃金悄然吸附其上。一位村民摸著鼓起的錢包說:“三個月換次炭,能賺四五萬,大戶一年上百萬。”
燕山腳下的清河沿村,秋日的陽光照不進緊閉的院門。粗黑的管道從墻根下鉆出,蜿蜒伸向河道,渾黃的尾水晝夜不停地流入小河,下游水面被撐得異常寬闊。村民王亞軍掀開院角的鐵桶蓋板,活性炭裹著鐵絲網沙沙作響。“這水從地下八十多米抽上來,金元素早被‘馱’過來了。”他咧嘴一笑,“三個月換次炭,能煉百八十克金,賺個小十萬。”
這樣的鐵桶,河北青龍滿族自治縣涼水河鄉清河沿村的上百戶人家院里都在運轉。航拍畫面里,河北岸幾乎家家院墻內藏著類似裝置,有些搭了頂棚遮掩。更隱蔽的是下游的煉金點——另一鄉鎮的加工廠地上鋪著厚厚一層黑色活性炭粉,冒著白煙等待焙燒。“天天都有人燒這東西。”煉金店老板坦言,客戶多是清河沿村村民,“好幾十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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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暴利鏈條:電費單上的黃金夢
“抽水吸金”的暴利,直接寫在電費單上。村民張浩翔家2024年用電量達9.6萬度,電費7.7萬元,單月最高超1萬度——是普通家庭的近百倍。村里變壓器兩年內新增四個,變電站工人曾緊急呼吁:“晚上6點把水泵停了,11點再抽,否則變壓器燒了,誰也沒電用!”
瘋狂抽水的背后,是一座停采十余年的金礦。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里采用“堆浸法”采礦:用氰化物溶液噴淋礦石,溶解的金隨廢水滲入地下。2018年,有村民潛入廢棄礦洞抽水煉金,被查獲的活性炭內含1310克黃金,價值34萬元。這起案件像一顆種子,讓“抽水吸金”在村里悄然蔓延。
金價破千的刺激下,淘金熱徹底引爆。外出務工的村民紛紛返鄉,打井隊鉆機轟鳴,水泵店老板一聽是“清河沿村來的”便心領神會:“選金的!”井越打越深,從50米延伸到150米;泵越換越大,口徑比普通水井粗一圈。一位打井隊負責人坦言:“老百姓打吃水井哪用天天報備?監管不嚴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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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生態代價:水脈枯竭與重金屬污染
暴利背后,生態裂縫悄然撕開。村委會5月通知顯示,枯水期因大量抽水,全村水井干枯戶達50多家。村民王亞軍家井水干涸一個多月,只能從外運水;另一戶人家淺井抽出的水帶著泥沙。中國地質科學院研究員蘇德辰警告,含金廢水排入河道會造成“二次污染”,“金是重金屬,在人體積累,用生態災難形容都不過分。”
河北省本就是資源型缺水省份,地下水超采問題在全國最為嚴重。盡管近年來通過治理,京津冀地區地下水水位有所回升,但村民這種不計后果的抽水行為,無疑會加劇地下水位的下降,對當地水生態安全構成威脅。
03 歷史根源:廢棄金礦的遺留問題
村民能從地下水中提煉黃金,很可能與當年金礦的開采方式有關。中國地質科學院地質研究所研究員蘇德辰解釋,這或與之前金礦采用“堆浸法”工藝有關,用含氰化物的化學溶液噴淋礦石以溶解金元素時,可能造成含金溶液滲入地下水系。青龍滿族自治縣本就是國家“萬兩黃金縣”之一,礦產資源豐富,歷史上金礦開采遺留的環境問題逐漸顯現。
04 監管困境:罰款難阻的抽水狂潮
監管困境如影隨形。今年8月,青龍縣水務局對一名村民罰款2.3萬元,責令拆除取水設施;鄉政府發布告知書,要求停止“抽水吸金”,否則限電追責。但10月下旬,新井仍在開挖。縣生態環境分局回應:“我們只是配合鄉政府,涉及好多部門。”
根據《河北省地下水管理條例》,河北省對地下水開采有嚴格規定,明確要落實最嚴格水資源管理制度,對取用地下水實行嚴格審批。然而,面對利益驅動和隱蔽的個體行為,監管執法面臨實際挑戰。
05 長遠之困:黃金難換綠水青山
黃昏時分,清河沿村的尾水仍在注入小河,黃色泥漿在河面暈開。村中變壓器嗡嗡作響,為這場“地下狂歡”供電。而百米深的地下,水脈正悄然下沉——那些鐵桶里吸附的黃金,不知能否買回一片青山綠水的未來。
“原本含有金元素的地下水可能埋藏很深,不會污染飲用水或灌溉用水,但被抽上來后,不可能把所有金元素都吸附干凈,這樣再排入地下或河里會造成二次污染。”蘇德辰研究員強調應嚴禁此類行為,并指出金作為重金屬對人體無益。黃金有價,水脈無價。村民們用破壞水源和環境的方式換取眼前黃金利潤,無疑是短視的。
夕陽西下,清河沿村抽水機的轟鳴聲依舊不絕于耳。那些從地下深處被抽取上來的水流,在帶走微量黃金的同時,也帶走了村莊賴以生存的水脈根基。黃金價格雖有漲跌,但被破壞的地下水資源和生態環境,其修復代價遠非眼前黃金收益所能彌補。這背后的瘋狂與隱憂,值得更多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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