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創傷摧毀的,往往不只是一時的平靜,更動搖了我們對自我和世界的基本信任,在這種情形下,往往會出現一種常令人不解甚至心疼的表現,過度坦誠。
那些經歷過情感忽視的人,在成年后可能會過度分享自己的感受,童年遭受打壓的受害者,可能發展出近乎偏執的表達。
這不是因為不懂得社交規則,也遠非表面的直言不諱,背后隱藏的需求,其實是一種深刻的接納。
因為很多時候,外界標準是不允許一個人表達創傷的。
在一個常常排斥創傷表達,對痛苦懷有警惕的社會里,過度坦誠其實是很多人在創傷過后潛意識的一種無聲抗爭。
有好的一面,但更多地會形成心理困擾。
重點基于接納需求的變化,過度坦誠往往也會呈現出兩種不同方向。
一種是指向內部的、不斷復盤的自省,表現為對自己的經歷與感受近乎殘酷的控訴,另一種則指向外部,表現為在人際關系中不加篩選地自我暴露。
過度坦誠往往也隱藏著雙重需求。
一方面是對自我的強制性接納,通過不斷言說來逼迫自己正視過去。另一方面則是對外界的強制性索求,希望通過全然的真實來換取融入群體的許可。
對內的坦誠,是直面自身經歷與感受的開始,這是療愈的基石。
這是一個漸進的內在過程,只有在內心安全狀態下,以自己的節奏,用自己的方式真正接受已發生的過去,才能開始將碎片化的創傷記憶重新梳理,實現真正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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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外的坦誠則更具挑戰,選擇對誰坦誠、坦誠什么、何時坦誠,這涉及復雜的心理邊界。
健康的對外坦誠,是一種有選擇且有意識的自我披露,它審慎地考量時機、對象與后果,而創傷后的過度坦誠,往往缺乏這種篩選機制,變得難以克制。
這兩種方向地不同,決定了坦誠最終對人的影響,到底是更成熟自洽還是內耗敏感?是有界限還是無邊界?是積極還是破壞?
無論是哪種,其前提都是“允許自己表達”,無論內容多么痛苦,都準許它被言說。
這是一種試圖在絕對真實中,尋找絕對安全的努力。
只是這種不加選擇的過度坦誠背后,隱藏著一個深層的測試,通過毫無保留地暴露自己最不堪的部分,潛意識里是在向外界發出試探:
這樣的我,是否仍然會被接納?
如果得到溫暖的承接與共情的回應,這可能成為療愈的轉折點,讓受傷者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
但如果遭遇的是拒絕、誤解或二次傷害,則可能將創傷固化,讓其在“不被接納”的絕望中,繼續向外尋求那永遠不夠的全然包容。
由此可見,過度坦誠并非一個混沌的整體,要真正理解這種掙扎,我們便需要分別審視它自我的剖析,與向外尋求聯結的試探,如何共同影響著創傷個體過度坦誠的狀態?
1
創傷后過度坦誠的
最初原因是什么?
為什么用坦誠來應對創傷是有利的?
因為坦誠首先是一種宣告,一種對真實自我的釋放。
英國精神分析學家溫尼科特,曾提出“假我防御”,即在持續的創傷環境中為了生存,個體會發展出一個高度適應性的“假我”。
這個“假我”敏銳地察言觀色,按環境要求進行表演,將真實的感受、需求和痛苦深深地隱藏起來。
因此在更多人的潛意識當中,會認為表達真實意味著危險。
當創傷事件結束,這個賴以生存的“假我”突然失去了目標,因為個體賴以生存的法則失效了,直接將全部經驗推翻,此時,過度坦誠,就是一種對創傷經歷的賦權。
允許自己說出那件糟糕的事發生,就是在內心完成一個關鍵的確認,允許自己感知并承認這份痛苦的存在,這往往是接納的起點。
通過反復講述,將那些創傷重新變成經驗,在安全的環境中,通過重復敘述來降低情緒負荷。
最初的坦誠是需要跟自我對話,完成你需要理解自己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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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自我層面而言,過度坦誠是個人內心世界的真實面對,它不需要聽眾,只需要勇氣。
承認我很受傷,承認我很痛苦,承認因為創傷自己的一部分被改變了,這些都是正常的創傷反應,是那時已經盡力了,這種對自我的坦誠是完全必要的。
許多人的困境在于,他們試圖通過外部坦誠,結果到后面覆水難收,直接失去了坦誠的邊界,最終依然沒有解決自我坦誠的課題。
自己恨,但是更需要外界反饋一起表達恨意,從而實現被保護被支持的感受;自己痛苦,但是更需要外界的安撫來證明自己的難過被看見,從而實現被接納的需求。
但這整個過程,其實歸根結底只是外界的評斷,沒有自我對自我認識、理解、安撫、接納的過程。
指望通過他人的接納來獲得自我接納,需要外界認可這不是自己的錯,應和創傷的痛苦,自己才能放過自己,那么結果往往是更深的失落。
所以坦誠并不是錯誤,也不是創傷后遺癥,只是很多人將接納的需求跳過了自己,將坦誠表達全部扔向外界而從不面對自己。
自己都無法容忍過去的創傷,最為關鍵的“自我坦誠”的正相循環都沒有建立。
不要強迫自己一次性面對所有真相,可以從情緒弱的部分開始,逐步接近核心創傷,自我坦誠也不限于語言敘述,愛好表達、身體運動、夢境等都是有效的自我對話。
坦誠也需要階段性適應自己壓力的變化。
創傷后的過度坦誠,若能被自己理解而非評判,才可能真正回歸平靜,作為內心安全感與包容感的基礎,外部坦誠才能夠不越界,不過度。
2
過度坦誠的方向與
創傷的轉化有什么影響?
分析完坦誠對于應對創傷心理的必要性,那么為什么創傷后的坦誠會變得過度不受控?
其實在創傷過程中的釋放,如果自我無法接納,自己對其無能為力,便會將方向轉向外界獲取反饋,并通過各種反饋來認識新的自己。
許多人會在受到創傷之后,突然意識到,自己怎么突然變成了這樣?自己怎么突然無法控制情緒,怎么突然無法停下表達,怎么跟曾經截然相反。
并非所有的坦誠都通向療愈,其關鍵在于方向,坦誠是創傷能量尋找出口的表現,問題在于如何掌控這種治愈方式?
健康的傾訴是建立連接,而創傷后的過度坦誠是測試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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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過度坦誠并非源于信任,而是源于一種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對他人、對世界,乃至對自身判斷力的不信任。
因此,選擇用一種自我犧牲式的,極具沖擊力的方式,來強行探測環境的真實包容程度。
試探外界安全感
這種心理狀態,會讓人迫不及待地,甚至不分對象地拋出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傷痛,比如過去的錯誤、內心的羞恥、性格的缺陷……
過度坦誠的背后可能是一個害怕被審判,被攻擊,被誤解的深層心理。
因為潛意識認為這是一種高效的篩選。
交出自己的把柄,以此測試對方的忠誠度與包容性,已經把最壞的自己展示出來了,如果對方連這都能接受,那對方大概率是安全的。
根本原因是過去經歷過回應方式的不穩定,內心充滿了對被拋棄的恐懼。
這種過度坦誠,可以看作是一種“預棄式自我保護”,與其在了解自己之后將我拋棄,不如先將自己最壞的一面展示出來,由自己來主導這種可能。
如果對方留下,便是驚喜,如果對方離開,也在預料之中,痛苦似乎變得更加“可控”。
這種情況下,更加需要延時反應,給自己一個冷靜期,告訴自己這種坦誠可以存在,但將心理沖動和釋放表達與行動分離。
正視自己過度坦誠的沖動,將其視為了解自身恐懼與需求的信號,而非必須執行的動作。
信任的建立應像上樓梯,一步一階。
開始時分享一個中等程度的秘密或感受,觀察對方的反應。
對方是否尊重?是否傾聽?是否給予了恰當的回應?是否會互相暴露?
根據對方可靠的反應,決定是否以及何時邁出下一步。
強迫性暴露的循環
這種心理恐懼,會讓我們失去了篩選聽眾的能力,這種傾訴就變成了一種“強迫性暴露”。
渴望被接納,但用的卻是一種可能將人推遠的方式,這并非本意,而是因為創傷的巨大能量,讓人無法為這份真實建立合適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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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個可能不可靠的對象坦誠,無意識地重演創傷場景,這個對象身上可能帶有與過去傷害者相似的特質,可能疏離、打壓、情緒不穩定……
這種潛意識創傷會讓我們形成一個負面信念,感覺終將被拋棄,終將不被接納,終將不被理解,為了驗證這個信念,選擇那些最終會證實我們負面信念的伴侶或朋友。
過度坦誠地告訴外界,你是好的,我是弱的,我不會威脅你,卻唯獨不敢對自己坦誠,我很累、我不同意、我值得被尊重。
果不其然,對方給予了預期的背叛、不理解甚至打壓。
這種情況下,請有意識地接觸那些讓你感覺陌生但安心的人。
他們可能看起來不那么刺激,但穩定、可靠、尊重邊界,最初你可能因為不熟悉而感到不適,但這正是創造新經驗的關鍵。
驗證自我價值和存在
當一個人無法從內心確認自己的價值時,他就像一面鏡子,必須依靠他人的反射才能看到自己。
過度坦誠,就是在表達,自己眼中的自己全是缺點和痛苦,但請對方告訴自己,他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樣子?
但其實,這是一種關系中的透支行為,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對完美救贖的渴望。
用全部的、真實的,但往往是負面的自我,來一次性兌換對方全部的、無條件的愛與接納,這種狀態本身就不可能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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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這種狀態也會給對方帶來巨大的壓力。
因為健康的親密關系是循序漸進的自我揭露,而這種全盤托出,往往會讓對方不知所措甚至想要逃離。
而對方的逃離,又恰恰印證了內心最深的恐懼,從而墜入更深的自我否定深淵。
所以需要重新健康的需求表達我感到有些不安,需要擁抱,需要鼓勵,而不是絕望地失望,痛斥把所有壞事都告訴對方,讓對方持續安撫自己。
主動去發現并收集自己值得被愛的證據,從自我接納出發,理解價值不依賴于任何人的評價,可以通過投身于自己熱愛的事業、興趣愛好中,去體驗那種自己創造的內在滿足感。
外部邊界過度模糊
健康的邊界感意味著知道什么情緒、責任、隱私是屬于自己的,什么是他人的,嚴重創傷會摧毀這種邊界感,使其變得更加脆弱。
這種心理會錯誤地將“透明度”等同于“親密感”。
認為既然最親密的人之間,應該沒有秘密,那么只要對所有人都沒有秘密,就能快速建立起親密關系。
其實在本質上,這是一種對親密關系的機械化和功利性理解。
需要有意識地在不同圈層控制自我暴露的深度,對熟人只分享興趣愛好,對朋友可以分享一些煩惱,對親密朋友和伴侶才分享更深層的感受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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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準備袒露深層隱私前,問自己三個問題:
我分享這個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這個人有資格聽到這個故事嗎?
分享這個信息,對我自身和這段關系是安全的和有益的嗎?
這四個角度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一個相互交織、層層遞進的心理閉環:
因為邊界模糊,在關系初期就進行過度坦誠,既是一種測試對方的包容底線,也是一種絕望的情感需求。
當這種模式反復上演,往往會無意識地選擇會傷害自己的人,從而完成對創傷劇本的強迫性重復,而重復的創傷,又進一步摧毀了他的自我價值和邊界感。
最讓人難以逃離的是,這種看似自毀的行為,其最初的本意都是為了自我保護。
那么,這種強烈的、有時甚至是危險的坦誠能量,如何才能健康地轉化為經驗和動力?
真正治愈自己的坦誠需要經過意義化與邊界化,關鍵在于完成兩個轉變:
從“訴說痛苦”到“尋找意義”,以及從“本能反應”到“主動選擇”。
真實值得被看見,但并非所有人都配得上自己的真實。
當我們能從控制不住地要對所有人坦白,轉變為選擇對信任的人,在合適的時候坦誠,以及在何種程度上坦誠,這是一種新的選擇。
創傷后的過度坦誠,開始時可能顯得笨拙甚至具有破壞性,但那是對真實與連接的深切渴望。
真正的療愈,不是消滅這種坦誠,而是引導它,最終變成一種更深沉的能力。
依然敢于真誠,但學會了用智慧和堅韌來守護這份真誠,讓曾經的傷痕,成為我們理解生命,連接他人最獨特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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