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紹乾的《北塞浦路斯傳說》以其獨特的意象系統和敘事結構,在當代詩歌語境中完成了一次對神話思維的詩性召喚。這首詩不同于常規的抒情表達,而是通過意象的非常規組合,構建了一個既古老又現代的寓言空間,在表面的超現實圖景下,隱藏著對時間、自然與人類命運的深層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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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的原始性與神話重構。詩歌開篇即以兩對奇特的對應關系建立起神話思維的框架:“我把鐘表調成礁石/她把黃牛/喚作姐姐”。這三行詩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認知系統——將人工的時間計量(鐘表)還原為自然的永恒(礁石),將動物(黃牛)提升為血緣親屬(姐姐)。這種命名方式并非隨意的語言游戲,而是模仿了原始思維中的“互滲律”,即萬物有靈、物我交融的認知模式。詩人通過這種意象轉換,實際上是在現代語境中重構了一種神話式的世界觀。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詩中出現的“她”。這個神秘女性形象具備神話中女神或女祭司的特質,她的行為(割下鹿的眼睛)既殘酷又神圣,暗示著某種儀式性的獻祭或通靈行為。在神話學視野中,眼睛往往與太陽象征相通,而鹿則是自然靈性的化身。“割下鹿的眼睛”這一暴力而美麗的意象,可能隱喻著對自然靈性的奪取與轉化,或是對某種超自然視覺能力的追求。
循環時間與線性時間的對話。詩中存在著兩種時間觀的對話:一方面是“鐘表”所代表的現代線性時間,另一方面是“礁石”所象征的神話循環時間。詩人“把鐘表調成礁石”的行為,可以解讀為用神話思維對抗現代性時間暴力的嘗試。礁石歷經潮汐沖刷而永恒不變,代表著循環往復的自然時間;而鐘表的滴答聲則象征著不可逆轉的現代時間焦慮。這種時間的轉換與重置,為詩歌奠定了超越現代性的基調。
“陽光正好的時候”這一表述進一步強化了神話時間特質。在原始思維中,時間不是均質流逝的抽象概念,而是與具體情境、自然現象緊密相連的質性存在。“陽光正好”作為一個質性時間點,賦予了后續儀式性行為(割鹿眼、埋酒盅)以恰當的神圣時刻。
自然秩序的失衡與修復。“海水打傷了果園”是一個關鍵性的轉折意象。海水與果園本應各有其界,此處的越界行為暗示了自然秩序的失衡。這種失衡可能源于現代性對自然律的破壞,也可能指向人類精神世界的某種混亂狀態。值得注意的是詩人的應對方式:“我把酒盅埋在果樹下”。這一行為充滿了儀式感,酒作為文化的產物被埋入自然的土壤,似乎是通過獻祭來修復破裂的自然秩序,重建人與自然的契約關系。
這種修復行為體現了神話思維的治療功能。在眾多古老傳說中,通過特定儀式安撫受創的自然、重建宇宙秩序是一個常見主題。洪紹乾在這里以詩的方式重演了這一古老儀式,使詩歌本身成為治療現代性創傷的一種嘗試。
集體情感的神話式表達。詩歌結尾“夜里,有人歌唱/有人悲傷”以極其簡潔的方式勾勒出一個共同體在面對命運時的情感多樣性。這種表達超越了個人主義抒情,進入了集體情感的神話維度。在傳統社會中,夜晚往往是舉行儀式、講述傳說、表達集體情感的時刻。這里的“有人……有人……”結構,暗示了一個看不見的社群,他們在共享的時空中以不同的方式回應著同一個命運事件。
這種集體情感的表達使《北塞浦路斯傳說》真正成為了一個“傳說”——它不是個人的私密傾訴,而是一個群體(哪怕是想象中的群體)共同的精神敘事。歌唱與悲傷的并存,揭示了人類面對命運時的基本情感結構:既有對神圣的禮贊,也有對逝去的哀悼。
現代詩歌的神話創造。洪紹乾通過這首詩,實踐了現代詩歌的一種可能性:不是引用既有的神話素材,而是創造新的神話思維模式。詩中那些看似怪異的意象組合,實際上是在語言層面重建了一種萬物有靈的世界觀。這種重建不是簡單的復古,而是以現代詩歌語言為媒介,對碎片化現代經驗的一種整合嘗試。
《北塞浦路斯傳說》最終讓我們看到,真正的現代性也許不在于一味地向前突破,而在于有能力召回那些被現代理性壓抑的古老智慧。洪紹乾以其敏銳的詩性直覺,在北塞浦路斯這片充滿歷史層積的土地上,捕捉到了神話思維與現代意識對話的可能。這首詩不僅是一個地方的“傳說”,更是關于詩歌本身如何成為現代人精神救贖的“傳說”。
在這個意義上,洪紹乾的詩歌創作展現了中國年輕一代詩人對詩歌本體的深刻理解——詩歌不僅是情感表達的工具,更是重建人類與宇宙、與時間、與神圣維度聯系的精神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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