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場變場邊對話，中國足球“新文化運動”？

“對話”而非“訓話”，方有長遠建設性。

近年的中國足球賽場，出現(xiàn)一場“新文化運動”——“賽后對話”。

死忠球迷賽后仍然集中于看臺，等待球員謝場。不同于球員簡單鼓掌后就離開的經(jīng)典謝場形式，如今更多比賽賽后出現(xiàn)球迷與球員“對話”的場面——球迷拿著大話筒，向球員表達心聲。

部分情況下，“對話”演變?yōu)楦鼧O端的“訓話”。一邊是球迷心急火燎、聲嘶力竭，另一邊是球員在球迷的聲浪前或沉默不語、或反唇相譏。“球員聽訓話”的反差式、戲劇性場面，經(jīng)由社交網(wǎng)絡發(fā)酵，讓普通網(wǎng)民也了解到國內(nèi)足球賽場球隊球迷互動方式的變化。

究竟賽后對話只是球迷在情緒低落時的發(fā)泄？還是一種加強球迷與球員“目標一致感”的球迷文化表達方式？在中國之聲決勝時刻聯(lián)合體育大生意推出的體育商業(yè)主題對話節(jié)目《共同體》中，11月7日的第217期節(jié)目，由中國之聲記者張聞、足球評論員洪豆、體育大生意營銷副總裁羅冉峰共同討論了賽后對話背后復雜的球迷球員互動方向性。

“對話”或非舶來品

在輿論場上關于“賽后對話”的討論中，有一派觀點旗幟鮮明——“賽后對話”本來就是足球市場發(fā)達歐洲的常見景象。但這個觀點節(jié)目嘉賓不太認同。

洪豆曾留學英國留學，有一定數(shù)量的英格蘭、蘇格蘭足球賽事觀賽經(jīng)驗。“我對‘賽后對話’這種形式并沒有太多印象。在我看過的英國足球賽事當中，無論主隊贏球輸球，都沒留意到球迷拿著大喇叭與球員對話的例子。也許這與我賽后沒在球場逗留更長時間有關，但更大的可能還是當?shù)仄鋵崨]有很明顯的同類球迷文化。”

羅冉峰則介紹了他檢索到的信息。以“l(fā)ecture”“dress-down”等關鍵詞搜索，并沒有太多球迷賽后訓話的例子。比較容易找到的案例有三個：第一個是很多國內(nèi)球迷討論“賽后對話”時引用的圖片，AC米蘭的球員像學生一樣在球迷面前“乖乖聽訓”。這是2023年AC米蘭在意甲賽事中0:2不敵斯佩齊亞的場景。另一個例子也出現(xiàn)在意甲賽場，2015年，亞特蘭大的賽前訓練曾被球迷訓話打斷。第三個例子出自法甲，2023年里昂主場1:4慘敗給巴黎圣日耳曼后，也接受了看臺球迷的訓話。

2023年AC米蘭隊員被球迷“訓話”

圖：Reddit

羅冉峰指出，除了可以搜索的例子不多之外，國外社交網(wǎng)絡傳出來的一些聲音，也印證了賽后訓話似乎是極端情況。例如在關于里昂球員挨訓的討論中，有阿森納和布萊克本球迷都留言詢問，這種訓話是常態(tài)嗎？這側(cè)面證明在英倫足壇確實較少相關例子。而里昂球迷的回復也表示類似情況不多，而且球迷代表以表達失望情緒為主，但沒有太多措辭強烈的責罵。

“對話”不應演變?yōu)椤坝栐挕保?/strong>

說到球迷在對話中所展現(xiàn)的情緒，羅冉峰也明確表示對近期的一些例子感到“不舒服”。例如有球迷批評球員“輸誰都不能輸某某隊”“我們最不想輸某某隊，你們偏偏輸了”，這種情緒發(fā)泄直接針對某個地域的球隊和球迷，完全失去對其他球隊、球迷的尊重。

而回看里昂“訓話”的例子，雖然場面上來看球員也是無奈地站在球迷面前、球迷的聲量和表情也顯示出他情緒非常激動，但是實際上他發(fā)言的內(nèi)容沒有太多攻擊性字眼，而是說“我們永遠支持球隊，但是需要球員們先拿出拼搏的精神”，具體的批評角度相對比較婉轉(zhuǎn)。

里昂球迷訓話的英語翻譯，看上去攻擊字眼不算突出

圖：Reddit

洪豆則回憶起兩年前一個場景相似、但內(nèi)容截然不同的例子。上海申花在“上海德比”中主場大比分不敵上海海港，球迷代表賽后鼓勵球員，“兄弟們不要被打垮”“抬頭看看比分，警醒自己不要放棄”。然而，鼓勵為主的賽后對話在社交網(wǎng)絡上卻引起負面反向，不少聲音認為，球迷代表應該代表球迷發(fā)聲，在支持的球隊慘敗的情況下依然跟球員說“沒關系”，并沒有還原球迷的感受。

“‘對話’的度如何掌握，似乎是有爭議的。”洪豆評價說，“贏球的話當然皆大歡喜，大家一起慶祝。輸球的話，球迷、球員、俱樂部各有各想法，包括球迷內(nèi)部的感受或觀點也不統(tǒng)一。而這時候，往往是一些更極端的表達方式容易被放大。不管是球迷賽后激烈‘訓話’，還是球迷安慰球員被其他球迷責怪，都是這種放大機制的效果。”

基于洪豆的觀點，張聞進一步補充，目前傳播量大的“賽后訓話”，本質(zhì)上是少數(shù)極端聲音，將輿論場的焦點綁架。理性、溫和的聲音被淹沒，造成如今看到的爭議。

“新文化”能成為“特色文化”嗎？

既然本來存在溫和的聲音，如何讓溫和的聲音被聽見、“賽后對話”是否能以良性環(huán)節(jié)的形式體現(xiàn)，成為嘉賓們討論的重點。

張聞提出，放眼全球，因地區(qū)文化、經(jīng)濟等方面的差異，觀賽文化也有不同的特色。例如歐洲的球迷文化與球隊的社區(qū)性深度捆綁，而南美洲的球迷文化經(jīng)常與民族情感敘事相連，而美國體育賽事的觀眾更多把看比賽視為類似派對、集市的娛樂活動。既然不同的地區(qū)孕育出不同的觀賽文化，也許“賽后對話”也能成為中國足球賽場的特色。

南美球迷文化又是另一種狂熱狀態(tài)

圖：PIXABAY

洪豆和羅冉峰都嘗試追溯“賽后對話”的誕生背景。洪豆認為社交網(wǎng)絡的催化作用非常明顯，尤其是短視頻充分拓闊了相關內(nèi)容的傳播空間。“我是上海申花球迷。申花主場比賽結束后，球員按慣例都會去北看臺和東看臺謝場。贏球大家就載歌載舞，輸球也確實有對話。而隨著社交網(wǎng)絡尤其是短視頻的流行，其他球迷看多了類似的片段后，就會開始效仿。之后對話環(huán)節(jié)就逐漸在各個俱樂部的球迷群體中流行起來了。”

羅冉峰則認為專業(yè)足球場的陸續(xù)啟用也起到了烘托氛圍的作用。“專業(yè)足球場將場地與觀眾席距離拉得更近——不管是從水平層面還是垂直層面而言——這樣對話就更方便了。再結合洪老師提到的社交網(wǎng)絡傳播的作用，距離更近，拍攝者也更容易將球迷和球員都拍入鏡，同時抓取兩邊的反應。近期一些發(fā)酵得比較厲害的‘訓話’視頻，就是在這個場景下制作出來的。”

這意味著，“球迷對話”的流行是傳播手段迭代與中國職業(yè)足球運動環(huán)境優(yōu)化的共同效果。張聞評價：“我認為球迷與球員能有賽后直接溝通是很好的事情。它能向俱樂部管理層和球員傳遞出一種信息，就是球迷對俱樂部有一種主人翁精神。這往往鼓勵球員帶著更大的榮譽感去比賽。”但是“對話”變成“訓話”、甚至出現(xiàn)脫離體育精神和體育規(guī)律的謾罵，中間的度的掌握成為難題。

韋世豪面對球迷訓話作出相對理性反應

圖片來自網(wǎng)絡

“這本質(zhì)上是一個很高深的公共關系問題。”洪豆繼續(xù)舉了上海申花的例子，俱樂部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對接球迷會，通過常態(tài)化的溝通、會議，討論球迷可以參與哪些支持俱樂部宣傳的工作，以及引導球迷代表在球迷圈子里做一些導向處理。“但是競技體育以勝負、以結果為導向，球迷總是會對球隊成績不佳表現(xiàn)出不滿態(tài)度。例如早前申花在爭冠關鍵戰(zhàn)被大連英博2:2逼平，下一場主場對深圳新鵬城的時候，死忠看臺北看臺的球迷在前12分鐘進行了靜默。”球迷只要有情緒表達需要，就很難控制具體表達方式的程度——這是防止“對話”變“訓話”的難題所在。

張聞相信，隨著一些極端例子出現(xiàn)，相應的應對辦法將逐漸浮出水面。像終身禁入球場、甚至公安機關的立案，都將告訴極端球迷或者組織，支持球隊、表達情緒都有底線和邊界。

“一開始，我們以為‘球迷對話’是歐洲舶來品，但仔細研究更像是高密度、高強度社交網(wǎng)絡環(huán)境與中國足球粉絲經(jīng)濟形式變化聚合起來的新產(chǎn)物。‘球迷對話’既是球迷感情的迸發(fā)，或者是球迷以主體性形式對俱樂部的監(jiān)督，但是當它變成‘訓話’后，破壞性也顯而易見。”張聞最后總結時說，“我們希望的理想狀態(tài)，是球迷群體既激情又理性，俱樂部既開放又有擔當，這樣‘賽后對話’才能變成一種推動俱樂部和球迷文化健康發(fā)展的建設性力量。但實際操作當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張聞希望，通過一個個典型案例的積累，中國足球市場將慢慢發(fā)現(xiàn)如何與球迷迫切希望與俱樂部交流的激情共處。

注：本文封面圖片來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