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見過表哥之后,我一直沒見到他。
我又想見他,又怕見他。越是怕見他,越是想見他,不知為什么,他就是沒有再露面。
一晃到了年底,我私下問大姐,見過劉連升沒有,她說也沒見過。
后來,廚子老章頭病好又回來,仍沒見到表哥。
我隱隱地感到不安,生怕再也見不到他。
老章頭回來,表哥該回八里香酒家了吧。我求洪潔大姐悄悄去打聽,也沒打聽到。
![]()
八里鄉酒家的掌柜說,劉連升從打離開,就沒有再回去過。
我一聽慌神兒了,心里七上八下直翻騰。
表哥在哪兒呢?還在樓里?若在這的話,洪潔大姐準能知道。她比別的姐妹自由,出入比較隨便。
表哥走了?走了也該和我說一聲啊。平常見不著,花幾個錢來開一次盤子也行啊,難道他不管我了?
就這么等了一年,這一年像過一輩子。
我天天想,今天他能帶錢贖我了。到了夜里,又失望了。
第二天早上,又想他今天該來了吧。
天天盼人不見人,日子越是過去,我心里越是不安,有事沒事,心里總琢磨表哥和我見面時說的話,回味在一起時的情景。
想著想著,我忽然想起來,我挨打后表哥來看我,我告訴他“底下”的事。
他問了好幾次,當時看他那眼神就不同往常。難道是……?
有了事,心憋不住,我去找洪潔大姐。
“……花些銀兩進了戒良所,守空房對秋風紅顏已過……”
大姐兒一個人又偷偷唱起了小調,這是《改良勸JV》,是不準在樓里唱的。
我走到她身邊,叫聲:“大姐”,她唱得動心,沒看見我。聽我召喚,嚇了一跳。
見沒旁人,才安下心來,她聽了我話,半天沒吭聲。
“洪泠,你猜得有道理,沒準是他聽說了27號的事,想找到殺人證據。一抓到證據就能告倒掌班的,也就能把你救出去了。可他哪知道27號,是進去容易出來難呢?”
“大姐我咋辦?我去找掌班的問問。”
“可別去,這了不得。你要去問,他們再把你拽進去,你還想出來嗎?”
“表哥沒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么勁兒。”
“好妹妹,別這么想……”
![]()
“我去警察局告發他們。”
“你抓住憑據了嗎?再說,他們早用錢把警察買通了。誰替咱花界女人撐腰出氣。洪泠,你表哥也未必真的沒了,你耐心等等。我明天出去找找,沒準出去找地方掙錢去了。”
表哥,我的心上人。還用找嗎?一定是你一時拿不出贖我的錢,又想早些把我從火坑中救出去,才想出那個法子,你肯定是為我喪命了。
大姐當然沒找到他。
說是不抱什么希望,可大姐從外面回來時,我還是眼巴巴地瞅著她,希望她說:找到了。
“洪泠,市里一些館子,澡堂子,我差不多都跑遍了。那位教他搓澡的劉師傅也見到了,就是沒找到他……”
大姐看我失望的樣子,不忍心告訴我,又不能瞞著我。
我茫然的看著大姐,問:“大姐我該怎么辦呢?”
“認命吧……”
認命?我不由自主的嘻嘻一笑,一定是洪潔覺得我笑的不正常,愣怔怔的看著我。
“洪泠,你咋的了?你瘋了?”
瘋了?瘋了!我瘋了!
“嘻嘻,你不是表哥嗎?你是我表哥!”
“洪泠,你咋的啦?”
我不顧一切的跑出去,邊跑邊亂扯頭發, 七長八短的散發在我眼前飛舞。我把衣扣扯掉,張牙舞爪的跑著跑著。
洪潔在我身后叫著喊著:“不好啦!紅玲瘋了!……”
洪潔變了調的喊聲在大樓里回響,震得大樓直顫。
掌班的、“驢臉兒”、馮媽、打手,連平常不太露面的掌柜的—有人也叫他大茶壺的—也跑出來了,惶惶不安的看著我。
我見人越來越多,便愈加狂喊亂叫。他們搞不清我是咋回事,一時不知咋辦才好。
![]()
我心里有數,他們是不會養活一個女瘋子的。這不但不能給他們掙錢,還會砸了他們的牌子。哪個客人愿意到有瘋子的地方來逛蕩呢?
掌班兒的愣著,老媽子愣著,眾姐妹也都愣著,“驢臉兒”和打手沒有掌班兒和大茶壺的話,也不敢動我。
我就趁著亂哄哄的工夫,連跑帶顫的沖出了女人的地獄。
你們可能猜出來了,那是我裝瘋。我不想法就出不來。
我當時的想法是,既然表哥為了我死在27號了,我知道27號的秘密,為什么不能向警察局告發?為表哥報仇呢?
當我跑到街上,我又想,我若裝瘋,警察局會聽一個女瘋人的話嗎?不裝瘋,他們要把我送回百洪樓,豈不白白送死?
警察局和他們一個鼻孔出去,即使他們不送我回去,掌班的知道,也會編個理由把我要回去。這一回去他們肯定不會輕饒我。
怎么辦呢?我信馬由韁的走著,不知不覺走到火車站。
我想,離開這兒吧,離這兒遠遠的,不離開就逃不出百洪樓。
可去哪兒呢?上車再說,車到哪兒算哪兒。
我這才到了漠河,開始給人家做零活、洗衣服、做飯,當老媽子掙幾個錢,養活自己。同時也悄悄的為自己找個伴兒。
也是命里注定吧。在飯店里認識了這個老李,他是個放排的,每次放排來,就住那家旅店。
我們是在飯館碰上的,頭回生二回熟。
他這個人長得膀大腰圓,濃眉大眼,看樣子就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我就和他搭話,一來二去就熟了,問我干什么的,咋在館子吃飯。
我沒瞞他,把自己當時的情況說了。他說我也沒家,你要不嫌棄我,就跟我走吧。
我正想能自己成個家,一個女人,終究不可能一個人過一輩子。
現在多好,孤寡老人社會管著,供吃供穿,每月還給零花錢。那時誰管?
我看明白了,不自己成個家,實在沒招,還得進窯子。
![]()
黑河也有平康里,也有不少窯子。有中國人的,還有外國人開的窯子。
我看這個人心眼好,不能糊弄他,就說:
“我是從花界跑出來的。”
“我不嫌乎。”
“我不能為你生一兒半女的了……”
“沒兒女就咱兩口子過。”
我就跟他走了,這不,一晃兒一輩子了……
(全文完結)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