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5號那晚,士林官邸的燈就沒怎么早熄過,翁元把那個銅栓輕輕給合上了,就聽見棺材里頭傳來特別輕的一聲“嗒”,感覺就像誰拿指關(guān)節(jié)敲了下金屬板,就那一聲響過之后,他一個人守了足足三年,再也沒讓別人的手碰過那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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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銅棺也不是專門做的,就是從香港殯儀館臨時弄來的現(xiàn)貨,棺材壁才兩毫米厚,當時技師的意思是最好“開膛去臟”,宋美齡隔著個紗簾子就回了一句,讓他全須全尾地走,所以福爾馬林就從脖子那兒的動脈推了兩次,肚子里的東西一點沒動,裝進去的時候,翁元記得特別清楚,七條襯褲,七件府綢衫,外面是藏青長袍,再套個黑馬褂,袖口用絲綿塞得滿滿的,說是奉化的老規(guī)矩,叫什么“七重衣,引魂歸”。
嘴上說“歸”容易,真把棺材蓋合上才發(fā)現(xiàn)那銅皮太軟,一擰螺絲邊上就翹起來一條縫,沒辦法只能弄了塊透明的亞克力板壓在上面,周圍再打一圈白色的硅膠,翁元就蹲在邊上瞅著,看那硅膠一點點干掉,感覺就像給一條死不瞑目的魚蒙了層保鮮膜,慈湖那地方凌晨四點最冷,翁元值夜班,腳邊放個手爐子還是覺得那股潮氣順著褲腿往上鉆,靈柩底下墊著青磚,離地三寸高,磚縫里頭老往外冒水珠,他拿抹布去擦,能聞到一股很淡的苦杏仁味,福爾馬林正從那條縫里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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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規(guī)矩是每個月都要開棺補藥水的,可那三年里,翁元就見醫(yī)生來過兩回,一回是臺風刮完,另一回是蔣經(jīng)國陪著外賓過來,醫(yī)生拿個聽診器往銅棺上一貼,裝模作樣聽一下,點點頭就走了,翁元跑去問,醫(yī)生兩手一攤,說內(nèi)臟都沒拿出來,藥水也打不進去,開棺就是走個形式給活人看的,到了1978年冬天,翁元調(diào)走前最后一個夜班,他拿著抹布繞著棺材擦了六圈,擦到第三圈的時候,突然聽見棺材里頭一聲很輕的“咕咚”,就跟放了一夜的粥冒了個泡一樣,他當時就愣住了,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那天他在值班記錄上寫了八個字,銅棺有微響,未敢啟視,本子交上去就再也沒人提這事了。
離開那兒之后,他回屏東老家種芒果去了,十幾年沒再管那些事,一直到2004年,東森電視臺的人找到他,對著鏡頭他想了半天,還是說了那句,如果現(xiàn)在打開,真的不能看,主持人想問具體點,他就又補了一句,內(nèi)臟還在里面,時間一長自己就會動手的,島內(nèi)有專家算過,那銅棺不是真空的,濕度常年都在百分之八十五,福爾馬林那玩意兒三年就沒一半效果了,差不多第十年細菌就開始吃軟組織了,現(xiàn)在都四十九年了,比理論上能撐的時間多了四倍,可那棺材一次都沒打開復查過,原因也簡單,誰簽字誰就得背這個歷史責任,蔣家第三代的人自己偷偷找過新加坡的防腐公司,讓人家遠程給看看,對方就回了一封郵件,建議馬上土葬,別再拖了,郵件里還帶了張模擬圖,圖上那銅棺內(nèi)壁上全是黃色的菌膜,跟給歷史糊上了一層舊報紙似的。
翁元九十三歲那年,又有記者問他“腐爛”這兩個字,他這次說話直接多了,我守的那三年,味道一年比一年大,一開始是甜腥味,后來就是臭里頭帶著酸味,你說爛沒爛,老人抬起手,手背上的老年斑跟干了的地圖一樣,只是沒人敢去揭那個蓋子,一揭開,這故事就得寫結(jié)局了,現(xiàn)在的慈湖陵寢還對外開著,游客隔著三米遠的欄桿拍照,講解員到那兒會停個三十秒,只說“暫厝”這兩個字,關(guān)于“腐壞”的事一個字都不提,翁元自己有時候清明也會去,不穿以前的制服,就戴個舊鴨舌帽,站在人堆最后面,眼睛就盯著那塊亞克力板,太陽光斜著照過來,板子上的劃痕跟冰裂紋似的,他老覺得那玩意兒下一秒就得碎,可它就是一直沒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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