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疑惑到?jīng)Q心，母親楊星火在二野軍政大學的第一課…

流向雪山的小溪

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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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投筆從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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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野軍政大學

1、一所“不像大學”的大學

辦完入學手續(xù)，女兵領著母親走進這所豪華公館二樓的一間屋子。屋里沒有床，靠墻的地板上，并排鋪著八套白床單，放著綠被子，但沒有枕頭。女兵遞過一塊方形白布說：“用它包衣服，就是枕頭了。”母親依言做好“枕頭”，女兵笑著點頭對母親說：“你休息吧，今天是星期天，同志們都出去了，晚飯前會回來。”女兵說完就下樓去了。

后來，母親才知道，這位女兵是二野軍政大學文藝新聞大隊的指導員石穎，此前接待她的男兵，則是大隊副隊長李一民。

公館里靜悄悄的，母親想著先去校園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教室、圖書館和試驗室。可她從樓上到樓下，從涼亭到花園，越轉(zhuǎn)心里越納悶——這所大學沒有大教室，不見圖書館，更尋不到試驗室，只有一間間小屋，有兩間稍大些的屋也像客廳而非教室。她越看越覺得這里“不像大學”。她回到宿舍，滿肚子疑惑沒處解，悶悶地躺在白床單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陣口哨聲將母親驚醒，睜眼便見一位眉眼彎彎的姑娘，笑著催她：“快起來，開飯了！”母親拿起碗筷和盤子追問：“食堂在哪里？”“跟我來你就知道了，我叫丁玉梅，從音樂學院來的。”

樓下大院里已站著百余名年輕的男兵女兵，還有人從樓上跑下來擠進隊伍。“集合！入列！”副隊長李一民扭頭朝母親喊。母親心里犯嘀咕：不是開飯嗎？怎么不進食堂，而要在院子里集合排隊呢？見她遲疑，丁玉梅伸手拉著她擠進隊伍。副隊長嗓門洪亮：“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

母親小聲問丁玉梅：“這是要出操？”丁玉梅搖搖頭，忍著笑解釋：“以后飯前都要集合整隊，動作得快！”副隊長的目光掃過母親說：“排隊時不要講話。好，現(xiàn)在唱歌——《我為人民扛起槍》！一、二……”雄壯清亮的歌聲瞬間響徹大院，除了母親，人家好像都會唱。母親雖不會唱，她卻格外興奮：如今自己也是解放軍了，也是為人民“扛呀扛起槍”的人了。她忍不住琢磨：什么時候能發(fā)槍？自己敢摸槍嗎？

“解散！開飯！”

隊伍整齊地喊了一聲“殺！”，母親嚇了一跳：“殺”什么？再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院子前的水泥地上，并排擺著洗臉盆，兩個盆放在一起，算“一桌”，足有十幾桌，盆里盛著熱騰騰的菜；院子左側(cè)，有一個大鐵鍋，里面裝著白生生的大米飯。啊！莫非當兵的把吃飯叫“殺飯”？

轉(zhuǎn)眼間，大家盛好飯，圍著菜盆蹲下吃得津津有味。母親正猶豫“沒有桌子怎么吃飯”，丁玉梅拉著她蹲到墻角，指著兩盆菜說：“吃！別客氣！”圍著菜盆的八名戰(zhàn)友投來友好的目光。母親學著他們的樣子蹲下開始吃飯，雖然不習慣，但她覺得那盆白菜炒肉片格外香，那盆涼拌蘿卜絲帶著四川味兒的酸辣，也十分爽口。

這是母親參軍后的第一頓飯，她一連吃了兩碗，吃得很飽，很飽。飯后她悄悄問丁玉梅：“這么一起吃飯，怎么給飯票、菜票？怎么算賬呢？”

“在解放軍部隊里吃飯不要錢！”丁玉梅帶著自豪地說。她比母親早參軍三天，算是“老同志”。

母親又驚又喜，丁玉梅接著補充：“解放軍穿衣服也不要錢哩，還發(fā)零花錢，叫做津貼。”

“啊！還有這么好的事？”母親忍不住喊出聲來。

“共產(chǎn)黨嘛，就是這樣！”丁玉梅得意地解釋，又湊近她小聲說：“從現(xiàn)在起，咱們就是共產(chǎn)黨了！懂嗎？”

啊？母親心里“咯噔”一下，似懂非懂，又喜又憂。喜的是參加了共產(chǎn)黨、解放軍，不愁吃穿——這是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至少不用再晚上出去做家庭教師，掙錢買衣服、湊零花錢了；憂的是姐姐曾囑咐她不要參加黨派，可丁玉梅說“咱們?nèi)缃窬褪枪伯a(chǎn)黨了！”難道進了這所大學，就成了共產(chǎn)黨了么？

母親在院子后的花園小路上來回走，越想越覺得這所大學不尋常、很新鮮。可這里沒有教室、沒有試驗室，怎么上課、怎么做試驗呢？疑惑像團霧，繞在她心頭。

“笛笛、笛笛——”口哨聲又響了，這次母親動作快了些，站在丁玉梅身后，緊緊閉著嘴——李副隊長說過“排隊不講話”，她記在心里了。

隊伍整好后，李副隊長興奮地說：“現(xiàn)在請史超大隊長宣布編隊名單……”

有人鼓掌，大家跟著鼓掌。

史隊長是個瘦高個兒，鼻梁和顴骨都高高的。他開口便說：“同志們！我們二野軍政大學文藝新聞大隊文藝一隊，今天正式成立！我們共有三個分隊，現(xiàn)在宣布編隊名單：第一分隊，戲劇分隊分隊長……”

一串名字念下來，母親大多不認識，只在戲劇分隊里聽到了“陸方”——那是中央大學一年級的女生，和自己住一個寢室。南京解放前她不知是回了家還是去了親友家，如今竟也參了軍，還分到了戲劇分隊，她會演戲嗎？

史隊長繼續(xù)念，念完戲劇分隊的名單、又念舞蹈分隊的名單，最后念到了音樂分隊的名單：“音樂分隊長張學裕……”

一位高高的？壯實的、看著老實巴交的男兵向前跨出一步，臉漲得通紅。母親覺得他眼熟，好像也是中央大學的，似乎是水利系的學生吧！

“副分隊長星火……”

“天哪！”母親心里一驚，滿是疑惑：怎么會是我當副隊長？我什么都不懂，怎么當副分隊長？她正猶豫，就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催她“向前跨一步呀”。她趕緊向前跨了一步，站到張學裕身后。

史隊長念完名單，又有三十多位男兵女兵向前跨一步，站在了他們身后，其中母親只認識丁玉梅。

解散后，母親又興奮又緊張。她悄悄問張學裕：“怎么選我們當分隊長、副分隊長？”張學裕揚起頭想了想，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年齡大些，又是大學高年級學生？”

是這樣嗎？母親更納悶了：這所大學怎么不按學院、系分班，而是分大隊、隊、分隊？自己明明不是學音樂的，怎么會分到音樂分隊，還成了副分隊長？

母親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她又想：管它呢，既來之則安之，不會就好好學！

金陵的五月，正是鮮花盛開的時節(jié)。夜晚，清甜的花香從花園里撲進紗窗，飄滿女兵宿舍。姑娘們湊在一起，坐在地鋪上穿針引線，縫釘新發(fā)的“八一”帽徽，還有紅底克羅米字、寫著“軍政大學”的領章，邊縫邊說笑，滿屋子都是開心的笑聲。

從姑娘們的聊天里，母親才知道：原來二野軍政大學有兩個校部，總部在原國民黨中央政府訓練團的孝陵衛(wèi)，這里是分部；她們住的這座樓房，原來是李宗仁的公館，主人逃走后，百多位軍大新兵住了進來。幽靜的公館一下子變得生機勃勃，古老的樓房仿佛也年輕了——它大概從沒見過，住一家人的房舍，能住下百余人，還能如此秩序井然、氣氛鮮活。

第二天要上課了，母親好奇：沒有教室，在哪兒上課呢？

上午八點，“笛笛！笛笛……”口哨聲再次響起，全體學員到院子里集合，整隊完畢后，所有人就地坐下——原來要坐在地上聽課！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母親還是頭一次這樣上課。

而講課的不是教授、不是專業(yè)教師，而是文藝新聞大隊的尹超凡政委。

尹政委首先介紹：二野軍政大學校長是劉伯承司令員，辦學宗旨是為人民解放軍培養(yǎng)軍事、政治、文化、聯(lián)勤、特種兵種等各方面干部，學制四個月；學習課目包括①國際國內(nèi)形勢、②社會發(fā)展史、③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④新民主主義論、⑤中國共產(chǎn)黨各種政策、軍事常識等。

尹政委還說，講課的老師除了各大隊的政委和文化工作干部，還有劉伯承、鄧小平、劉華清、徐立行、張際春、李達、宋任窮、彭濤、施復亮等將領和教育專家——這樣的教師陣容，堪稱“第一流”！

最后，尹政委還教大家唱校歌，歌詞是這樣的：

“長江之濱集合著一群，

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子孫。

人類解放，建國的責任，

全靠我們自己來擔承。

同學們，努力學習，

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我們的作風；

同學們，積極工作，艱苦奮斗，

英勇犧牲是我們的傳統(tǒng)。

像長江之水，洶涌澎湃，

把蔣匪徹底消滅干凈！

向著新社會，前進前進，

我們是勞動者的先鋒！”

聽完這第一堂課，母親終于懂了：二野軍政大學，本就和以往任何一所大學都不同。它不分專業(yè)、不分系，沒有固定教室，學員們就地而坐聽課；校長是戰(zhàn)功赫赫的劉伯承司令員，老師是懂軍事、有文化的軍隊干部；課程講的是革命道理、軍事常識，還要學唱革命歌曲。

母親在心里暗下決心：在這樣的大學里，能學到全新的知識、眾多的革命道理，我一定要好好學！就這樣，母親的軍政大學新生活，正式拉開了序幕。

（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wǎng)絡）

作者簡介：

雪松：本名唐雪松，生于1957年4月。1975年高中畢業(yè)后到西昌鹽源縣衛(wèi)城公社下鄉(xiāng)。1977年高考進入大學學習。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成都市金牛區(qū)政府工作至退休！

作者：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