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六月,正是江南黃梅時節(jié)。田里的秧苗剛插下,水光瀲滟中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蘇常太抗日游擊根據(jù)地一片寧靜,可在這寧靜的底下,卻藏著一股涌動的暗流。
6月22日,國民黨頑固派“忠救軍”的一個主力團,趁著清晨薄霧向橫涇區(qū)撲來。他們裝備精良,氣勢洶洶,妄圖一舉摧毀這片紅色堡壘。
可他們打錯了算盤——我方提前得到了消息,此刻根據(jù)地的軍民早已嚴陣以待。
橫涇與唐市交界的八字橋附近,槍聲驟然響起,這場伏擊戰(zhàn)從清晨打到晌午。忠救軍雖然裝備占優(yōu),卻在熟悉地形的游擊隊員面前討不到半點便宜。他們像沒頭蒼蠅般在河汊水網(wǎng)間亂撞,最后丟下幾十具尸體,狼狽地向西潰逃。
其中一股殘兵約莫二十來人,由一個滿臉麻子的營長領(lǐng)著,慌不擇路地逃到了湖浜村。這湖浜村是個典型的水鄉(xiāng)村落,白墻黑瓦的民居錯落有致,一條條窄窄的弄堂像蜘蛛網(wǎng)般縱橫交錯。殘兵們一頭扎進這片迷宮,頓時傻了眼。
“這他娘的什么鬼地方!”麻子營長喘著粗氣,扶著墻直不起腰來。他軍裝濕透,帽檐歪斜,臉上混著汗水和泥水。身后的士兵更是狼狽,有的丟了鞋,光著腳在石板路上踉蹌;有的槍都扔了,只顧抱頭逃命。
這些弄堂窄得只容一人通過,兩側(cè)是高高的封火墻,抬頭只能看見一線天。他們在里頭轉(zhuǎn)了三圈,卻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原地。麻子營長急得直跺腳:“都給我仔細找!找不到路,新四軍追上來咱們都得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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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弄堂深處傳來幾聲雞叫。
住在弄堂口的胡三婆正在院里喂雞。這位六十歲的農(nóng)家婦人,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腰背卻挺得筆直。她聽見外頭的動靜,透過門縫一瞧,心里頓時明白了七八分——準是那些禍害百姓的頑固派敗兵。
胡三婆心里正盤算著,院里的老母雞卻不知怎的,撲棱著翅膀從矮墻頭飛了出去。“哎喲,我的雞!”胡三婆急忙開門去追。這雞可是她攢雞蛋換鹽巴的指望,萬萬丟不得。
誰知剛出門口,就撞上了那群敗兵。
“站住!”麻子營長一把攔住胡三婆,“老婆子,往橫涇鎮(zhèn)怎么走?”
胡三婆心里一緊,面上卻不露聲色。她彎腰抱起受驚的老母雞,輕輕撫摸著雞翅膀,余光卻在打量著這群人。他們個個神色慌張,槍都拿不穩(wěn),顯然是吃了敗仗。
“老總,您這是……”胡三婆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聲音微微發(fā)顫。
麻子營長不耐煩地揮揮手:“少廢話!指條路,我們要去橫涇鎮(zhèn)。”
胡三婆心念電轉(zhuǎn)。這湖浜村的兩條弄堂,她再熟悉不過——北面那條確實通往橫涇鎮(zhèn),可南面那條卻是條死胡同,當?shù)厝斯芩小安即薄R前堰@伙人引到北弄堂,他們就能溜之大吉;可要是……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胡三婆心中升起。她想起上月被這群頑固派殺害的農(nóng)會干部,想起他們燒毀的民房,想起鄉(xiāng)親們流離失所的慘狀。仇恨像火苗般在她心中竄起。
“老總,”胡三婆抬起頭,臉上堆著謙卑的笑,“您看,往南走那條弄堂,出去就是大路,直通橫涇鎮(zhèn)。”
她說著,伸手指向南面的弄堂口。說來也巧,從這位置望去,確實能隱約看見橫涇鎮(zhèn)的輪廓——其實那是隔著水塘的倒影,可敗兵們哪分得清這些。
麻子營長瞇著眼看了看,將信將疑:“你沒騙我們?”
“哎喲,老總,我一個老婆子哪敢啊?”胡三婆拍著胸脯,“我在這住了六十年,閉著眼睛都能摸清每塊石板。您要是不信,我在這等著,要是走不通,您回來找我算賬!”
這話說得懇切,麻子營長心動了。他回頭看看來路——遠處已經(jīng)傳來零星的槍聲,新四軍眼看就要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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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走!”麻子營長一揮手,帶頭沖進了南面的弄堂。
胡三婆抱著老母雞,目送這群敗兵魚貫而入。她的心跳得像打鼓,手心里全是汗。老母雞在她懷里不安地扭動,咯咯地叫著,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別怕,別怕……”胡三婆輕聲安慰著雞,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她悄悄退到墻角,探出頭觀察著弄堂里的動靜。
這“布袋弄”果然名不虛傳——越往里走越窄,兩側(cè)的墻壁越來越高。敗兵們擠在窄窄的巷道里,你推我搡,亂作一團。麻子營長走在最前頭,起初還能看見橫涇鎮(zhèn)的影子,可拐了兩個彎后,那影子就不見了。
“不對啊……”麻子營長停下腳步,狐疑地打量著四周。這條弄堂安靜得可怕,連只野貓都看不見。兩旁的房屋門窗緊閉,像是很久沒人住過的樣子。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驚呼:“營長,這是條死胡同!”
麻子營長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往前跑了幾步——果然,一堵高墻擋住了去路。他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那個老婆子騙了!
“撤!快撤出去!”麻子營長聲嘶力竭地喊道。
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弄堂口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新四軍追上來了!
胡三婆在弄堂口看得真切,一隊新四軍戰(zhàn)士已經(jīng)趕到。她急忙迎上去,對著帶隊的指揮員說:“同志,那些人都被我騙進死胡同了,一個都沒跑!”
指揮員是個精干的小伙子,聞言眼睛一亮:“大娘,太感謝您了!”
“別說這些,快去吧!”胡三婆催促道,“別讓他們狗急跳墻。”
新四軍戰(zhàn)士們迅速封鎖了弄堂口,占據(jù)了有利地形。麻子營長見退路被堵,還想負隅頑抗,可這“布袋弄”實在太窄,他們連轉(zhuǎn)身都困難,更別說組織有效反擊了。
“繳槍不殺!”新四軍戰(zhàn)士的喊聲在弄堂里回蕩。
負隅頑抗的麻子營長還想做最后的掙扎,他舉槍對準弄堂口,可還沒扣動扳機,就被一顆子彈擊中手腕,手槍應(yīng)聲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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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長!”幾個忠救軍士兵驚呼。
“別管我!”麻子營長忍著劇痛,額頭上冷汗直冒,“跟他們拼了!”
可士兵們早已喪失斗志。他們擠在窄窄的弄堂里,前進無路,后退無門,簡直成了活靶子。
“我們投降!”不知誰先喊了一聲,接著便是一片“哐當”聲——士兵們紛紛把槍扔在地上。
麻子營長見狀,長嘆一聲,也無力地垂下了頭。
這場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新四軍不費一槍一彈,就俘虜了這二十多個殘兵。戰(zhàn)士們挨個給他們綁上繩子,串成一串押出弄堂。
胡三婆一直站在弄堂口看著。當她看見麻子營長被押出來時,那個營長惡狠狠地瞪著她,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老家伙,竟敢騙你爺爺……”
胡三婆卻不生氣,反而笑了。她撫摸著懷里的老母雞,慢悠悠地說:“老總,我這老婆子確實老了,可還沒老糊涂。幫你們這些禍害,那才是造孽呢!”
這番話引得新四軍戰(zhàn)士們都笑了。帶隊的指揮員上前握住胡三婆的手:“大娘,今天多虧了您啊!您這是為根據(jù)地除了一害!”
胡三婆擺擺手:“我一個老婆子,能做的不多。就是看不慣這些人禍害鄉(xiāng)親。”
這時,村里的鄉(xiāng)親們也陸續(xù)圍了過來。大家聽說胡三婆智擒頑軍的事,都豎起大拇指稱贊。
“三婆,您這可是立了大功啊!”
“就是,看這些頑固派以后還敢不敢來!”
胡三婆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快別這么說,我就是指了個路……”
夕陽西下,湖浜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水田里的秧苗在晚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這個不平凡的日子。
胡三婆站在家門口,望著新四軍押送俘虜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位普通的農(nóng)家婦人,用她的智慧和勇氣,為保衛(wèi)根據(jù)地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這件事很快在蘇常太地區(qū)傳開了。鄉(xiāng)親們都說,胡三婆雖然是個普通農(nóng)婦,可她的膽識和智慧,一點也不比前線殺敵的戰(zhàn)士差。
時光荏苒,八年抗戰(zhàn)終于迎來了勝利。胡三婆親眼看到了日本侵略者被趕出中國的那一天。1949年,這位可敬的老人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她的故事卻一直在沙家浜一帶流傳。
每當黃昏時分,湖浜村的老人坐在弄堂口乘涼時,還常常提起那段往事。“你們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指著南面的死胡同說,“當年胡三婆就是在這里,把那些頑固派騙進了‘布袋弄’……”
晚風吹過弄堂,仿佛還在傳頌著那個黃梅時節(jié)的故事——一個普通農(nóng)婦,如何用她的智慧,為革命事業(yè)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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