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廣東有三大族群:廣府、客家、潮汕。如今,他們雖然在語言、文化、風俗上各有特色,但彼此早已相處融洽——在這片土地上學習、工作、通婚,甚至連節日美食都互相影響。
可很少人知道,就在一百六十多年前,這三個族群在廣東境內曾經爆發過一場持續十余年的血腥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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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普通的械斗,而是一場覆蓋半個廣東的族群戰爭。村與村之間互相圍攻,火槍、土炮齊鳴,長矛、藤牌廝殺。從動員人數和使用武器來看,規模已接近正規軍。結果造成數萬人喪生,上百萬人流離失所,有的村子甚至從此在地圖上徹底消失。
這場被后人稱為“土客大戰”的沖突,究竟是怎么開始的?為什么會升級到這種程度?又怎樣影響了幾代廣東人的記憶?今天,我們就來說說這場被遺忘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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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土客大戰的“土”和“客”到底是誰?“土客大戰”里的“土”,并不等于嚴格意義上的“廣府人”。它是一個相對概念,指在某地更早定居、掌握資源和政治優勢的本地族群。
在珠三角西部、四邑地區,“土”多指廣府人;但在梅州、潮汕交界,如果當地的潮汕人是本地優勢族群,他們在與客家移民沖突時,也會被稱作“土”。“客”則是外來族群——主要來自贛閩山區的移民,也就是今天所說的客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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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圖源網絡
雖然其他省份也有“土客械斗”,但唯有這一次,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波及半個廣東,甚至影響到廣西、福建和臺灣。
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廣東人口像吹氣球一樣猛漲。美洲作物的引入,如玉米、番薯的引入,使山地也能種糧;康熙到鴉片戰爭前相對和平的百年,使人丁繁衍不受阻;珠三角的桑基魚塘和絲織業等商業化農業又吸引大量移民。這些因素疊加,讓土地越分越細,水利和堤圍的爭奪愈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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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廣東,圖源網絡
此外,珠江三角洲的地理變化也推高了沖突風險。彼時缺乏統一精確的土地測量與確權制度,田地邊界多靠自然地貌或舊碑界定,模糊地帶極易引發爭執。加上三角洲河道沖積不斷形成新的沙洲和灘涂,這些無人初占的新地往往成為多方爭奪的目標。
科舉學籍配額的爭奪也是一些地區沖突的導火索。清代科舉名額按縣、學區固定分配,而不是完全憑全省成績決定。隨著客家移民人口激增,他們在原有配額體系中常處于劣勢,讀書多年卻難以獲得功名資格,心生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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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廣州,圖源網絡
對于宗族而言,功名不僅是榮譽,更是進入地方權力網絡、影響稅賦和水利分配的重要途徑。因此,科舉名額的競爭,本質上也是對經濟與政治資源的競爭。
類似的沖突,不只是廣府與客家發生過,而在客家與潮汕人之間也發生過。在大埔、饒平等地,雙方為水利、港口碼頭多次大打出手;在粵北山區,漢人與瑤族之間也因山林開墾、稅賦、盜匪問題沖突不斷。這說明,在多民族、多族群共處的嶺南,資源爭奪才是沖突的根本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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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頭到梅縣的河道,圖源網絡
在新寧縣——也就是今天的江門臺山一帶,當時客籍人口多、聚落密集、力量集中,很快就成為主要戰場。
咸豐六年(1856年),土民突然發起進攻,焚燒搶掠數十個客村,打死打傷百余客籍壯丁。客方隨即召集外援回擊,殺死數百土民,為報復又燒毀二十多個土村。雙方使用鳥銃、藤牌、大刀等武器,幾天之內攻守反復,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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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七年(1857年),海晏一帶土民又會合開平鄉團,駕船攻打大湖山,卻被客方截斷退路,一度敗退。隨后土民重整旗鼓,兵分兩路逼近客寨,客民死守到底,仍難擋火槍與土炮。土民占領村寨后,將附近客村焚毀殆盡,來不及逃走的村民慘遭殺害。大量難民逃往其他客村,有的西去廣西,有的轉赴香港、澳門。
這樣的沖突并非孤例,而是在珠三角多次上演。而在這場歷時十多年的土客大戰中,廣府人和客家人各有優勢,形成了長期僵持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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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旦村寨被攻破,壯丁就會被屠殺,婦孺可能被擄走,祠堂被毀,祖墳被刨,房屋被燒,糧倉被洗劫。幸存者只能逃亡,有的村莊多年后才重建,有的則徹底從地圖上消失。
土客大戰打了十多年,直到同治、光緒年間,清政府才真正有能力介入調停,讓雙方立下和約。
這并不是因為朝廷突然重視地方族群紛爭,而是因為此前十余年,清廷的注意力與資源幾乎全部被太平天國戰爭和第二次鴉片戰爭牽制,無力顧及地方械斗。直到這兩場大戰結束,清廷通過洋務運動等改革暫時緩解了財政和軍備危機,形成所謂的“同治中興”,才終于騰得出手處理廣東境內的土客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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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與太平天國水師對戰,圖源網絡
民國時期雖已少見大規模沖突,但在鄉間,土客身份仍是敏感的火藥桶。很多地方的族群之間,彼此依舊不允許通婚。
直到抗日戰爭,兩族才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并肩作戰;1949年后,中華人民共和國建政,宗族勢力被打散,大規模人口流動與城市化,才逐漸沖淡了土客的界限。
然而,社會裂痕的修復,往往比戰爭更漫長。土客大戰不僅留下廢墟與白骨,也留下一段被塵封的族群記憶。這場波及半個廣東、造成數萬人傷亡的沖突,在正史中的記錄卻極其稀少,清代官方史書和地方志往往只用“械斗”、“村民不睦”幾句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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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埔縣志》,圖源網絡
另一方面,地方官也不愿在檔案中暴露治理失控的尷尬,往往有意淡化沖突的規模與慘烈程度。
更復雜的是,那些散落在宗族族譜和私人筆記中的民間記載,雖然彌補了正史的不足,卻也充滿了夸張和偏見。
例如,在1905年,順德人黃節編寫的《廣東鄉土地理》中,就帶有明顯的敵意,公然寫道:“廣東種族有曰客家、福佬二族,非粵種,亦非漢種。”這種帶有偏見的說法,本身就反映出族群矛盾在社會觀念中的深刻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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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鄉土地理》,圖源網絡
進入20世紀,史學界的研究重心又轉向農民起義、洋務運動、民族革命等宏大敘事,土客大戰既不屬于反清復明,也不是典型的農民運動,于是長期被邊緣化。
直到21世紀,才有《被遺忘的戰爭——咸豐同治年間廣東土客大械斗研究》這樣的學術著作,結合地方檔案、族譜與口述史,重新為公眾揭開這段塵封往事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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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網絡
值得注意的是,我們今天所熟知的“廣府人”“客家人”“潮汕人”這些清晰的族群敘事和自我認同,并不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
19世紀中葉以前,嶺南漢人更多是以宗族、村落、地域為主要身份認同,彼此之間雖有方言、風俗差異,但界限并不如今天這樣分明。
然而,土客大戰在流血與遷徙中強化了“我們”和“他們”的界限——廣府人、客家人、潮汕人的身份標簽在戰爭中不斷被強調、固化,并通過族譜、口述、諺語等方式傳給下一代。也正因為有了這些慘烈的歷史記憶,后來這些族群的認同感反而更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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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網絡
或許,正因為經歷過這樣的撕裂與痛苦,今天的廣東人才更懂得珍惜差異、包容多元。歷史不會簡單重演,但它的影子卻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出現。
你覺得,從這段土客大戰的歷史中,我們今天最應該記住的是什么?歡迎在評論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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