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筑埭，蔣介石題名的邵伯船閘：一首史詩

史詩般的邵伯船閘

周賢望

如果說大運河是一部史詩，那么邵伯船閘應該是這部史詩中的關鍵一首。不錯，邵伯船閘的確是大運河的“關鍵”所在，而且是其中具有獨立性的“一首”史詩。這是我短暫的訪問得出的一個基本判斷。

我是根據江蘇交通作協的采風安排，獨自隨邵伯船閘管理所張波所長，從溧陽于2023年11月21日晚間到達邵伯船閘的。這是我親近大運河許多次中的第幾次？已經記不清了，卻是第一次探訪大運河上的船閘，我有些莫名的激動。漫步在邵伯1號和2號船閘之間的河心小島上，感受著從船桅上吹來的晚風，仿佛沾染了過往船只和船閘上金黃色的光芒，溫暖而又柔軟；仿佛浸潤著這塊土地上的千古遺韻和萬種風流，遙遠而又親近。

對于大運河，我是懷著深深的崇敬的。

都說大運河有2500年的歷史，這是從吳王夫差于公元前486年“筑邗城、開邗溝、溝通江淮”算起的。邗城就是今天的揚州，這是揚州城的肇始。而邗溝，被認為是大運河最早的河段。

其實在夫差“開邗溝”之前，已經有了一條名為“胥溪”的古運河。這條從姑蘇到長江的運河已經由夫差之父吳王闔閭命伍子胥開鑿完成。這條胥溪起自姑蘇胥門，入太湖，再經宜興、溧陽、高淳，在安徽蕪湖接入長江，全長約225公里。因為在公元前506年冬，吳王闔閭以孫武、伍子胥為將，起三軍，會蔡唐兩國之兵，發起了一場與強大的楚國爭奪對江淮流域控制權的戰爭。吳軍戰船的進軍路線，就是先經胥溪到蕪湖進長江的，然后從長江東下入海，再由淮河入海口（當時的淮河與長江平行東流入海）溯淮河而上。這些喜歡斷發文身、赤膊跣足的吳國戰士，帶著“干將莫邪”的青銅劍氣，“操吳戈兮被犀甲”（屈原句），經五戰而五捷，攻破楚國國都郢，取得了“吳破楚入郢之戰”的勝利。

也就是說，在公元前506年，這個溝通太湖與長江的胥溪，已經開鑿完成，比溝通長江與淮河的邗溝的開鑿，至少要早20年。當然這并不妨礙邗溝作為大運河資格最老的河段，因為邗溝的絕大部分河段至今還在使用著，現在稱之為里運河或淮揚運河。

夫差借助開鑿邗溝，加之接著開鑿的“黃溝”，以他的披堅執銳，終于稱霸中原，成為春秋五霸之一。這說明開鑿運河的出發點，是為了滿足戰爭的需要。這與長城是相同的。雖然在開通邗溝的12年后，夫差的吳國被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乘虛而滅，后來的吳人被江南煙水氤氳得漸漸溫軟、漸漸文化；但是，夫差和他的父親闔閭，仍然是吳國歷史上最為鐵血的君王。不過，作為一個交通人，我更關注的是運河的水運。

夫差所開鑿的運河，在以后的時光里，一直是中國古代南北交通的大動脈，為江南開發、民族一統、千秋家國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不過，我總覺得，一條不能掌控水位、水深、水流的運河，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運河。所以，從公元前473年的勾踐滅吳、夫差自刎，到385年的東晉謝安于邵伯筑埭的這858年之間，運河除了“人工開挖”之外，與自然河流沒有什么區別，這才有“邗溝”、“黃溝”、“胥溪”之稱。

邗溝成為真正的運河，應該從東晉謝安在邵伯筑埭開始。

“埭”，其實就是一種原始的“船閘”。只有有了船閘的存在，人工河才能成為真正的“運河”，因此，這個邵伯埭，在大運河的發展史上，有著劃時代的意義，標志著大運河的成年。更因如此，在這個夜晚，我所漫步的邵伯船閘，在我心目中，應該是2500年間、2700公里的中國大運河上，最重要的看點之一。

邵伯埭，建于公元385年。這一年，東晉的謝安出鎮廣陵（今揚州），于城東北20里步邱，筑壘曰“新城”，又于新城之北20里筑埭，利農利運。“后人思安德，比于邵伯，因以立名”。人們對這個筑城筑埭的謝安感恩戴德，把他比為春秋時德行高尚的邵伯，并將“新城”稱為“邵伯城”，把“埭”叫做“邵伯埭”，而這個邵伯埭，就是今天的邵伯船閘最早的“根”。

對于歷史上的那個邵伯埭，我有一種尋根的沖動。

邵伯船閘管理所有個陳列館。張波所長為我約來了本地最著名的文史專家丁云峰先生，讓他陪同指導我參觀邵伯船閘陳列館。館內塑造了“埭”的模型，面對這個模型，聽了講解員的講解，我理解：這個邵伯埭，大概就是筑起一道攔水壩，把運河分成水位高程不同的兩段，然后通過人力畜力，并使用一些諸如絞關之類的工具，把船只從“這一段”拉過埭去，再放到“那一段”，然后繼續航行。丁云峰先生補充說，當重載船舶過“埭”時，需要先卸空，過埭之后再裝船。

這就已經發揮出船閘“既可節流，又利行舟”的功能了。所以這就是最原始的船閘。而這個邵伯埭，是船閘歷史上最早的由人工筑成的“埭”。

在這種“人力翻壩、絞關過埭”的過程中，過往船只必然需要停留，埭邊上必定會聚集大量人群。比如拉纖的、搖櫓的、劃槳的，坐船的、搬運的、修船的……統統都需要補給，“食色性也”，自然也需要飲食娛樂……于是便形成了集鎮，產生了各種手工業、修船業、飲食服務業……

查《邵伯鎮志》，序言：“邵伯是著名的古鎮。自東晉謝安筑埭起，迄今已有1600多年的歷史。”邵伯鎮果然是因為邵伯埭而形成的。

雖然邵伯埭這個原始的船閘，讓運河開始成為真正的運河，但邵伯埭還算不上真正的船閘。包括出現在唐朝后期的單門埭，仍然不是真正的船閘。真正的船閘至少要有兩個斗門，才能形成一個閘室，有了閘室，從船閘過船才安全又輕松。

原始的邵伯埭，是在1029年才被換代的，在運河上服務了640多年。這一年，由江淮制置發運使鐘離瑾主導，在邵伯埭旁建了一座“三門兩室”的船閘（也有說只建成了兩門一室）無論如何，這在當時應該是一個了不起的建設成就。對于運河航運而言，可以極大地縮短航期、提高過船量、保障船只安全。所以有無數的人為它寫詩。蘇軾、蘇澈、孫覺等許多名人、官員，當時就為邵伯船閘寫過許多詩，有詩為證：“扁舟未遽解，坐待兩閘平”，證明邵伯船閘在北宋就已建成由三個斗門組成兩個閘室的船閘。

從北宋的二閘，經南宋、元、明，到清，閘用壞了就重建，越建越多，越建越大，到1758年，有“邵伯六閘”，乾隆皇帝喜歡到處題字，在邵伯題寫了“大馬頭”三個字，當然是繁體，所以丁云峰先生說，乾隆寫這個“馬”字，而不是那個“碼”字，是他設置的一個“機關”，顯擺了一番皇帝的高明，倒是挺有趣的。

應該說，二門一室及以上船閘的出現，在船閘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因為它與埭這種原始船閘有著本質的不同，但它依然是依靠人力作為動力的，可以稱為古代船閘。而用電動機械作為動力啟閉閘門的船閘，才叫現代船閘。

邵伯船閘進化為現代船閘的時間是1936年6月，由國民政府江蘇省省長陳果夫主導，利用英國減免的“庚子賠款”77.8萬元建成，因為，此閘門、啟閉機都是英國貨。由于首用電動機械為動力，當時叫做“新式船閘”，蔣介石為“邵伯船閘”題寫閘名。這個新式船閘于1979年拆除。

據陪同我的船閘管理所職員聞藝介紹，現在的邵伯船閘管理所，管理著3座現代船閘，全年24小時運行，年設計通過量總計為7300萬噸，算來平均日通過量應為20萬噸，可是在2020年9月15日，卻創造了單日船舶通過量114.5萬噸的全國最高紀錄，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聞藝還對邵伯船閘所獲得的榮譽如數家珍，印象最深的是6次蟬聯“全國文明單位”和“全國交通運輸文化建設卓越單位”，應該有很多先進事跡，想來肯定被記者們寫過了。我還知道這里被江蘇交通文聯定為全省四個“創作基地”之一，應該是一個很有“文化”的地方。

采風回來之后，我就在想，謝安緣何出鎮廣陵，緣何筑埭，怎么筑埭？筑埭之前的邵伯之地是什么狀態，成埭之后的邵伯又是如何？邵伯古鎮如何因埭而生，如何因船閘而成為集鎮？等等等等……

歷史記錄總是很簡單、冷靜而無情，而文學，才更接近于歷史的細節和時代的溫度。有關邵伯船閘，有關邵伯古鎮，有關大運河，之中定然有著許多令人興奮的故事，不僅如此，它們本身就是詩，是史詩。

周賢望 今古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