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之后成為電競選手

我一直很好奇：“老年群體的電競比賽，會和年輕人的有什么不同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10月25日，我去往杭州電競中心，觀看《永劫無間手游》銀齡杯總決賽現場。

由于到場比較早，我趕上了選手登臺亮相的彩排。還沒推門進去，他們的聲音就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是來自拱墅V4先鋒的云上問道，今年60，明年18！”介紹自己的時候，叔叔阿姨們普遍情緒飽滿，語調抑揚頓挫，講話像唱歌一樣。

聽工作人員說，參賽的選手平均年齡接近60歲，但是近距離接觸他們以后，我并沒有看到歲月在這些人身上留下過深的痕跡，甚至感到一種年輕的氣質。比如晶刃無雙戰隊，四位成員都是看起來溫柔嫻靜的女性，但她們為自己取了“風、云、雷、電”的ID，這代表了“要叱咤在《永劫無間手游》”的斗志。

選手的狀態看起來都很有朝氣

賽前的媒體采訪環節，我首先注意到的選手是晶刃電。她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露出光亮的額頭，身姿挺拔，走起路來又快又輕。直到發言前，她都在拿著手機在練習操作，十分專注，激動的時候好像整個身體都跟著用勁兒。

然后是晶刃雷，就像很多家長一樣，她最初非常不理解自己的女兒為什么對游戲著迷，甚至因為這件事產生過很多家庭矛盾。但這也成為她接觸游戲的契機。當女兒堅定地投身游戲行業，“去英國讀游戲設計碩士”，晶刃雷試圖通過玩游戲的方式走進女兒的世界。

在后來的單排個人賽中，我經常能聽到主持人喊出晶刃雷的名字。她的運營思路清晰，其他選手們進行熱戰時，她總在邊緣徘徊，觀察試探，然后在關鍵時刻出手，像個“危險”的獵人——最終她積分排名第一，獲得個人賽冠軍。

武林天驕戰隊的七公也是一位熱門選手，賽場下，很多年輕人會叫他潘叔。他今年68歲，退休前是浙江日報的攝影記者。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我，和其他選手相比，潘叔的資歷比較老，從去年開始，他就活躍在濱江社區學院開設的電競班，是電競班最早的一批學員。為了玩好《永劫無間手游》，他專門花了5000塊錢換了一部新手機，“這在以前（潘叔）是完全不會考慮的。”

潘叔告訴我，自己每天都要玩3個小時左右的游戲，“早上打一會兒，晚上打一會兒，什么時候有空就來一把。”經過長時間的練習，潘叔的游戲水平很高，進入總決賽的8支戰隊，有5支都是潘叔帶出來的。私下里，他還會和年輕人競技，“游戲里他們叫我爺爺，我說不要叫爺爺，叫我大叔。”

觀看比賽的過程中，我注意到觀眾席上同樣有很多老年人，他們會和年輕人一樣，拿起應援牌，為自己支持的戰隊和選手激烈地加油打氣。尤其是坐在我身旁的幾位——他們真的很懂比賽，會討論選手們的表現，還會調侃比賽畫面中實時顯示的選手心率，“你看他，都飆到160啦！”

場下熱情的觀眾們

經過一番閑聊，其中一位阿姨告訴我，其實他們也是電競班的成員，只不過沒有打進總決賽，他們和賽場上的選手既是戰友也是對手。“內部訓練沒打過……我們就都來當拉拉隊了。”阿姨說，如果有機會，她還想繼續參加這樣的比賽。

“平時我們的愛好都比較靜態，比如畫個國畫呀，吹個長笛呀。但是電競不一樣的，它不僅是智力運動，還有很強的對抗性，這對我們來說非常難得。”阿姨說。可能在很多人看來，老年人的生活應該是舒緩平和的，但其實他們仍然需要一種“適度的激情”，這反而更加有益于保持身心的健康。

更重要的是，對于這些生于60、70年代的人而言，年輕時候的娛樂生活并不是很豐富，書籍是大部分人的精神慰藉，“我們這一輩看了很多的武俠小說，金庸、梁羽生、古龍——對你們來說可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吧，你注意到沒有？我們很多隊名和ID都和武俠有關，御街金刃衛、武林天驕、吳越銀俠……”

阿姨告訴我，很多人在年輕的時候選擇了最安穩的生活方式，“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幸運地從事自己興趣相關的工作。”但是心中的激情不會隨著時間消失，退休以后，他們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可以出于純粹的喜歡去做很多事情，而游戲則成了實現武俠夢、英雄夢的最好途徑。“工作了一輩子，我最想成為的還是俠客。你看，我在游戲里是不是就很像個女俠？”

沒有觀看這場總決賽時，我會對老年電競選手存在一種刻板印象，下意識地認為他們的比賽可能觀賞性不是很強，但其實完全不是這樣。由于節奏較慢，很多老年選手都會使用我們在年輕人的賽場上難以見到的戰術，比如通過“化形符”隱匿在環境中，靜靜等待敵人走進陷阱——這讓比賽多了很多有趣的高光點，你能清晰地看到他們在智力和心態上的博弈。

而在更早之前，我對老年群體，或者說，是對人老去以后的生活方式同樣存在一種刻板印象，我一直以為那會是一種很封閉、無聊的狀態——但真實的情況也完全不是那樣。正如另一位觀眾告訴我的，“這是一批終身學習者，不論到什么時候，他們的理念都是在不斷發展中的……你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面。”

經過激烈的鏖戰，桐江驚鴻戰隊最終獲得了《永劫無間手游》銀齡杯4排總冠軍。捧起獎杯時，戰隊的每個人都笑得很燦爛，在這一刻他們不僅是令兒女感到驕傲的家長，他們更是自己心中的那個英雄。

拿到冠軍的他們

走出場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注意到選手們脫下了戰隊服，邊走邊聊。有些人在念叨今天的晚飯，有些人談論起孫子、孫女的學習，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尋常的生活狀態中，有種武林高手隱于市井的感覺。

這讓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作為一個以游戲謀生的人，我時常擔心自己老了以后還會不會熱愛它，我的精神和身體能否支撐我繼續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但是從這些選手、觀眾的身上，我看到了未來的一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