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85年的秋天,關中新平的一座佛寺內,空氣里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曾經一統北方,讓東晉王朝夜不能寐的天王苻堅,此刻正狼狽地跌坐在蒲團上。
一根冰冷的弓弦,纏住了他的脖頸,弓弦的另一頭,是他曾經的愛將,羌人首領,姚萇。
姚萇的面孔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格外猙獰,他雙臂貫力,咬著牙低吼:「陛下,把傳國玉璽交出來!」
苻堅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呼吸被一點點奪走,但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卻依舊死死地瞪著對方,充滿了帝王最后的威嚴與不屑。
「璽已送至晉朝,你這等亂臣賊子,不配擁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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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和窒息中,苻堅的思緒卻猛地飄回了九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夜。
也是在這樣昏暗的燈火下,他握著另一只手,一只枯瘦、冰冷,即將告別人世的手。
那是他的丞相,王猛的手。
01
公元375年,長安城,丞相府。
那個被譽為“功蓋諸葛”的王猛,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苻堅撲在病榻前,淚如雨下,像個無助的孩子。
「丞相,你若離去,朕的天下,托付給誰?」
王猛艱難地睜開眼,回望著這位他傾盡一生輔佐的君主,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了一段字字泣血的臨終遺言。
「晉朝雖僻處江南,然國祚正朔仍在,君臣和睦。臣死之后,陛下切不可動伐晉之念。」
他喘了口氣,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還有,鮮卑慕容氏、羌人姚氏,終究是我族之大患,他們狼子野心,遲早會成為禍亂。陛下要時刻提防,逐步將他們鏟除。」
說完這番話,王猛的手,便永遠地垂了下去。
整個寢室內,只剩下苻堅壓抑不住的悲泣聲,在梁柱間回蕩。
02
苻堅的悲痛,發自肺腑。
想當初,他還是一個小小的藩王時,偶遇了在山中隱居的王猛。
兩人一見如故,徹夜長談,苻堅興奮地對身邊人說:「我得到王先生,就像當年劉備得到諸葛亮啊!」
此后十余年,王猛便成了苻堅的“張良”與“蕭何”。
他內修法度,外拓疆土,勸農桑,興學校,澄清吏治。
硬生生將一個混亂落后的前秦,打造成了當時北方最強大的國家。
最鼎盛時,前秦的疆域東至大海,西并龜茲,南臨長江,北包大漠。
長安城內,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一派盛世氣象。
苻堅常常感慨,自己能有今天,全賴丞相王猛。
這份君臣相知的黃金歲月,曾是何等的榮耀與光輝。
可誰又能想到,這份榮光,在王猛死后僅僅九年,就會在那座破敗的佛寺里,以最屈辱的方式,畫上血色的句點。
03
王猛離世的最初幾年,苻堅是把那段臨終遺言牢牢記在心里的。
他沒有輕易對東晉用兵,也對朝中的鮮卑、羌族貴族們保持著一份警惕。
但時間,是最好的麻藥。
帝國的強大,四海的臣服,漸漸讓苻堅的雄心再次膨脹起來。
統一天下,成為超越歷代先賢的千古一帝,這個夢想像一團火焰,日夜灼燒著他的內心。
而此時,那個王猛生前特意叮囑要提防的鮮卑貴族——慕容垂,卻表現得比誰都恭順。
慕容垂是前燕國的王子,國破后投降了苻堅。
他總是在朝堂上,用最謙卑的姿態,說著最讓苻堅舒心的話。
「陛下,王猛丞相太過謹慎了。以我朝今日之國力,伐晉如探囊取物耳!」
這樣的話聽多了,苻堅心里那道由王猛遺言筑起的堤壩,開始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漸漸覺得,王猛或許是過于保守了。
自己的功業,理應青出于藍。
04
公元383年,苻堅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不顧太子苻宏、高僧道安等幾乎所有人的哭諫,集結了號稱百萬的大軍,對東晉發動了滅國之戰。
大軍出征之日,旌旗蔽日,隊伍綿延千里。
苻堅得意地在馬背上對左右說:「我們把馬鞭都投到長江里,就足以讓它斷流!」
他眼中的躊躇滿志,與八年前在王猛病榻前的悲傷判若兩人。
然而,命運之神并沒有眷顧這位驕傲的帝王。
那年冬天,在淝水岸邊,前秦八十萬大軍,被區區八萬北府兵打得一敗涂地。
晉軍一聲吶喊,秦軍便丟盔棄甲,自相踐踏。
苻堅在亂軍中中箭,倉皇逃竄,耳邊聽到的風聲鶴唳,都以為是追兵。
曾經“投鞭斷流”的豪言壯語,變成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千古笑柄。
淝水的一場大火,不僅燒光了前秦的精銳,也燒掉了苻堅的帝王威嚴。
王猛的第一個預言,應驗了。
05
連鎖反應,比想象中來得更快,也更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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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水戰敗的消息傳開,整個前秦帝國,就像一座被抽掉地基的大廈,瞬間開始崩塌。
第一個跳出來的,正是那個曾經最“恭順”的慕容垂。
他以回河北祭祖為名,帶著兵馬脫離了苻堅的控制,迅速糾集鮮卑舊部,復辟了燕國。
緊接著,另一個被王猛點名的人物,也露出了他的獠牙。
羌族首領姚萇,本是苻堅派去征討叛亂的將領。
可他眼看關中空虛,竟也擁兵自立,盤踞在了渭北,建立了后秦。
王猛臨終前最擔心的兩頭猛虎,終于掙脫了牢籠,開始瘋狂撕咬前秦這具虛弱的軀體。
四面楚歌,烽煙遍地。
苻堅焦頭爛額,左支右絀,他想不通,自己曾那樣寬仁地對待這些降將,為何換來的卻是最無情的背叛。
在接連的敗仗之后,苻堅帶著殘存的數百騎兵,倉皇逃向五將山,可當他剛剛喘定,姚萇之子姚崇率領的大軍已經黑壓壓地圍了上來,斷絕了所有的生路,也徹底斬斷了他與這個帝國的最后一絲聯系。
06
五將山最終還是被攻破了。
苻堅被活捉,押送到了新平的那座佛寺。
姚萇親自來了,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讓自己俯首稱臣的帝王,眼中沒有半分舊情,只有赤裸裸的貪婪。
「天王,把傳國玉璽交出來吧,你已經用不著了。」姚萇的聲音沙啞而得意。
苻堅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袍,挺直了腰桿,盡管已是階下囚,帝王的尊嚴卻絲毫未減。
他冷冷地看著姚萇,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小的羌人,也配談論傳國玉璽?!」
「玉璽早已送到晉室,你休想得到!」
姚萇的臉抽搐了一下,又換上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我迎陛下回宮,讓陛下禪位于我,豈不也能做個安樂公?」
苻堅放聲大笑,笑聲里充滿了悲愴與鄙夷。
「禪讓?自古哪有禪讓給叛賊的道理!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姚萇,你可知你今日所為,豬狗不如!」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姚萇的臉上。
07
姚萇被徹底激怒了。
他索要玉璽,是為了給自己謀逆篡位的行為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但苻堅的剛烈,讓他所有的盤算都落了空。
惱羞成怒之下,姚萇的面目變得猙獰可怖,他揮了揮手,對身邊的士兵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送他上路。」
士兵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弓弦,套上了苻堅的脖子。
生命的最后一刻,這位英雄天子沒有求饒,也沒有閉眼。
他只是圓睜雙目,怒視著這個背叛了自己的世界。
或許,他想起了那個在病榻上苦苦勸諫自己的王猛。
如果,如果當初聽了他的話……
可惜,歷史沒有如果。
弓弦收緊,一代雄主,就此殞命于古佛青燈之下,終年48歲。
聽聞天王死訊,被囚于別處的張夫人和慕容妃,也相繼自盡殉國。
08
苻堅的死,標志著盛極一時的前秦帝國,徹底化為了歷史的塵埃。
北方大地,再次陷入了長達數十年的血腥混戰。
姚萇如愿當上了后秦的皇帝,但他終日被苻堅的冤魂所擾,常常在噩夢中驚醒,沒過幾年也病死了。
而遠在河北的慕容垂,聽聞苻堅的死訊后,卻只是沉默了許久。
他對身邊的人,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苻堅此人,為君太過仁慈,所以才會被小人所乘。」
「唉,要是王猛還活著,他又怎么可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句話,像一聲來自歷史深處的回響,為整個悲劇畫上了一個蒼涼的注腳。
是啊,如果王猛還在,他絕不會讓苻堅被勝利沖昏頭腦。
如果王猛還在,他會用最冷酷的手段,除掉慕容垂和姚萇這些潛伏的毒蛇。
可惜,王猛只有一個,而他的生命,也只有短短的49年。
09
許多年后。
一個行腳僧路過新平,看到一座早已傾頹的寺廟。
當地的老人告訴他,這里曾是前秦天王苻堅的罹難之處。
僧人走進廢墟,荒草萋萋,斷壁殘垣。
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仿佛在訴說著什么。
僧人雙手合十,低聲念了一句佛號。
他仿佛看見,在一個遙遠的夏夜,一位老丞相在病榻上,為一個帝國的未來,流盡了最后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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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仿佛聽見,一個英雄的君主,在生命的盡頭,發出了一聲無奈而不甘的嘆息。
君臣知遇,終成泡影。
千秋功業,盡付東流。
這關中大地上,最動人也最傷感的故事,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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