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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Chiikawa這樣可愛治愈、能引發強烈共鳴的IP,被許多年輕人稱為“電子布洛芬”。當這份精神慰藉與黃金的保值屬性相遇,便催生出了兼具情緒價值與投資屬性的新物種——IP聯名金飾,也就是“痛金”。
年輕人們正在重塑著黃金的消費語境——價值,不再僅僅由材料的重量定義,更由它所能承載的故事、情感與認同來決定。
文 |鄭思芳
Yang
運營 | 泡芙
痛金,比黃金還貴
在機場的周大福門店,章卉看著價簽上1700元的數字,眼前一亮。這是一顆Chiikawa與周大福聯名的轉運珠,做成了Chiikawa動漫主角“吉伊”的造型。章卉是Chiikawa的資深粉絲,吉伊是所有角色中,她最喜歡的一個。此前,她在香港的周大福門店看過同款,價格大概在2013元人民幣左右,如今相當于打了8.5折,章卉果斷入手買下。
章卉算了一筆賬:她入手的這顆Chiikawa轉運珠重0.88克,折扣后的克價約為1931元,若按淘寶旗艦店原價計算則高達3159元。這個數字讓她想起自己在新加坡老鋪黃金買下的那條古法足金蝴蝶項鏈——其每克價格也才2098元。而這其中的差價,無疑就是為Chiikawa這個IP所支付的聯名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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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iikawa的聯名款官網原價高達3159元。圖 / 周大福淘寶旗艦店
像Chiikawa這樣可愛治愈、能引發強烈共鳴的IP,被許多年輕人稱為“電子布洛芬”。當這份精神慰藉與黃金的保值屬性相遇,便催生出了兼具情緒價值與投資屬性的新物種——IP聯名金飾,也就是“痛金”。
“痛金”一詞,實則根植于更深層的“痛文化”脈絡。 這種文化最早可追溯至2000年左右的日本“痛車”現象:動漫愛好者將喜愛的角色貼紙貼滿車身。隨后,“痛包”“痛衣”相繼出現,年輕人把徽章、掛件等IP周邊密集裝飾在隨身物品上,將對角色情感的投入外化為可視的符號。
如今,這股“萬物皆可痛”的風潮,終于吹進了最傳統的黃金領域。黃金早已不僅是傳統意義上的貴金屬,更成為一種年輕人的“社交貨幣”。
在業內人士看來,這股風潮并非一夜而起。 從業15年的蟲子記得,早在兩三年前,痛金的雛形就已在水貝等地的黃金定制中出現。“當時還只是小圈子的自嗨,”蟲子說,“一些動漫粉絲拿著自己喜歡的角色圖,找工廠小批量地打樣定制,量都很小,但愿意支付的工費卻不低。”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2024年。 蟲子記得,是老鳳祥與《崩壞:星穹鐵道》的聯名,讓整個黃金行業清晰地看見了二次元粉絲的驚人消費力。在當時的金價每克只有480元的情況下,這款聯名金鈔規格僅1克,定價899元,卻憑借游戲本身的熱度和角色魅力,迅速在玩家社群中引發搶購熱潮。在二手平臺,這款金鈔的價格一度被炒至2999元,近乎原價的三倍。
“就連在行業里待了十幾年的我,也覺得這溢價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蟲子說。這意味著,黃金的價值刻度,正在被情感需求重新定義。
從“小眾狂歡”到消費新浪潮,嗅覺敏銳的品牌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新富礦”。
以老廟黃金與《天官賜福》的聯名金鈔為例,僅重0.2克的金片,被賦予“520元”的浪漫定價,折算下來每克高達2600元,是當時基礎金價的兩倍有余。如此高的溢價并非個例:周生生與泡泡瑪特Dimoo合作的轉運珠,1.34克售價2660元,每克約1985元;周大福的史迪奇手鏈,2.5克售價5340元,每克高達2136元,溢價率達111.7%。
今年周大福與Chiikawa的聯名,更是將這一趨勢推向高潮。除了轉運珠,其0.2克的迷你掛件標價560元,折合每克價格高達2800元,價位直逼奢侈品。然而,高價沒有澆滅粉絲們的熱情,產品上線立即售罄,社交媒體上還有不少人發帖求購。
愿意為“痛金”買單的身影也逐漸清晰。他們不再是傳統意義上購買金飾的婚嫁群體或投資者,而是一群更為多元的面孔。
其中,二次元愛好者是絕對的主力,他們為愛付費的意愿最為強烈,也構成了官方IP聯名款的核心消費群體。其次是明星偶像們的粉絲,他們為了制作獨特的明星周邊而投入其中,將黃金視為表達支持的“終極物料”。而以投資為目的、兼顧個人喜好的長期黃金投資者,則相對數量最少。
不同圈層的消費需求,也在全國最大的黃金珠寶交易集散地——深圳水貝,催生了不同的服務模式。
樹生是00后,作為一名水貝的“金店主理人”,他同時運營著兩個業務:一個是他親自打理的工作室,承接小眾定制散單,服務于粉絲周邊;另一個是與IP版權方正規合作的企業線,則面向更廣泛的、愿意為官方正版付費的二次元群體,對接如《非人哉》《喜羊羊與灰太狼》這類大眾IP,以批量開發滿足規模化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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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生定制的塞爾達款式金飾。圖 /訪談者提供
圈圈是水貝的常客,也是歌手孫燕姿的粉絲。今年看演唱會前,她有了一個新念頭:自掏腰包做一批偶像主題的迷你金片,當作粉絲間的紀念物,互換留念。這個想法一出現,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水貝。
在她眼里,水貝幾乎沒有品牌溢價,價格最接近原料成本。她曾看中香港迪士尼一款標價4000元的小熊掛墜,轉身就在水貝用900多元找到了外觀幾乎一樣的“平替”。
最終,圈圈在水貝找到了金店定制,以不到1000元的總價,拿到了60多枚小金片。黃金總用量僅在1克左右,算下來每片成本不過十幾元,比她預想的還要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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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圈圈定制的孫燕姿金片物料。圖 /訪談者提供
一般來說,由于IP版權問題,個人定制的黃金周邊產品,不能做商業用途,也不能批量生產,但依然有人從中小賺一筆。
今年3月,95后吉吉花800多塊錢定制了一張特殊的“金鈔”,上面印的不是傳統吉祥圖案,而是她喜歡的游戲《戀與深空》里的角色秦徹。
收到實物時,吉吉最大的感受是“好閃”。這張金鈔重約1克,工費加金價總共800多元。她直接用了游戲里秦徹的四星卡面——那個穿著紅色西裝的中國風造型,正是她最喜歡的畫面。
定制前,她也曾擔心版權問題,但想著“就做一張自己留著,不做商業用途”,最終還是下了單。
與普通的吧唧、立牌等谷子不同,這張金鈔雖然沒有精致包裝,但放在周邊堆里卻格外顯眼。讓她意外的是,當她把金鈔照片發到小紅書后,筆記一下子就火了,評論區涌來上百條詢問:“在哪家做的?”“克重準嗎?”“多少錢?”
而最令她欣慰的,是這張金鈔帶來的意外回報。吉吉并非資深二次元玩家,秦徹是她第一個投入真情實感的角色。大半年來,她在官方周邊和同人谷子上花費已超6000元,而這紙金鈔卻成了她所有消費中最“實在”的一筆——隨著金價上漲,這張當初純粹因“好看”而定的金鈔,如今市值已上漲百余元。
“還好我當時做了,”她慶幸地說,“不然現在豈不是要貴死。”
痛金捧出的“隱形巨頭”
盡管面目各異,驅動力不同,但這些年輕人共同重塑著黃金的消費語境——價值,不再僅僅由材料的重量定義,更由它所能承載的故事、情感與認同來決定。這種新的消費邏輯,被黃金品牌精準捕捉,并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業績增長。
今年以來,黃金的價格飛漲,但金飾的消費卻在下降。世界黃金協會發布的2025年二季度《全球黃金需求趨勢報告》顯示,全球金飾需求量同比下降14%,逼近2020年的低谷水平。
冰火交織的國內金飾市場,品牌們走向了分岔路。
一邊,是以老鋪黃金為代表的高端化路線。它堅持古法工藝與厚重克重,將黃金飾品推向奢侈品的方向,客單價高,服務于追求傳承與收藏價值的高凈值人群;另一邊,則是以潮宏基為代表的輕量化與情感化路線。通過小克重、低總價的產品,尤其是與熱門IP聯名的“痛金”,來降低年輕人的購買門檻。一條金重1克的線條小狗吊墜、一顆0.7克左右的布丁狗串珠,總價控制在一兩千元,讓買黃金像買一件潮玩一樣“輕松”。
靠著輕克重、強IP、低總價這三板斧,2025年上半年,潮宏基營收同比增長19.54%,凈利潤增長44.34%。
業績增長的背后,是品牌在IP聯名路上越走越快——從2023年攜手皮卡丘、小黃人等構建IP產品基礎,到2025年上半年密集推出布丁狗、人魚漢頓、線條小狗、黃油小熊四個系列,推新速度明顯加快。從數據上看,僅半年推出的IP系列數量,已接近往年全年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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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宏基聯名小黃人系列。圖/潮宏基官網
盡管痛金業務風生水起,但在國內黃金珠寶市場的整體格局中,潮宏基依然處于追趕者的位置。
這種“追趕”首先體現在門店規模上。截至2025年6月底,潮宏基擁有1542家門店,這個數字遠低于周大生的5230家和老鳳祥的6022家,與行業龍頭差距明顯。
相比之下,更值得關注的是其產品工藝面臨的質疑。在社交平臺上,部分消費者反映品牌工藝問題:“戴了半年多琺瑯就脫落了”“一年內去店里維修了兩次”。黑貓投訴平臺的數據顯示,潮宏基的投訴量已超過900條,其中不少涉及產品質量。
與此同時,企業在知識產權方面也面臨挑戰。2024年7月,寶格麗因商標及設計侵權將潮宏基訴至法院,請求判賠500萬元。
在痛金如火如荼的一級市場背后,二手交易同樣冰火兩重天。一些熱門IP的限量款價格翻倍,一物難求;而多數產品在熱潮退去后,其高昂的溢價便迅速蒸發。在二手交易平臺上,一些痛金產品的價格更是讓人高攀不起,除了炒高到幾乎翻倍的《崩壞:星穹鐵道》金鈔;老廟黃金與《天官賜福》聯名的11克套裝也一度被炒至1.66萬元。
克重高、限量發行是這類產品保值增值的關鍵。老鳳祥曾推出重達1000克的黃金“高達”藏品,全球限量10件,原價88萬元。隨著金價上漲,身價已超百萬元,加之其稀缺性,在二手市場溢價空間更大。
但現實是,盡管商家宣稱痛金兼具收藏與保值屬性,以"工藝復雜""IP授權成本"為由解釋定價,卻并沒有明確告知消費者克重與回收規則。而回收又通常按克重計價,此前付出的IP溢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蒸發,一條原價5000多元的手鏈回收價還不到2000元,折價高達35%。
黃金給不了年輕人的,痛金可以
除了連鎖金店,痛金的另一大交易場所是深圳水貝。作為全國黃金市場的神經末梢與晴雨表,水貝總是最先感知到消費風向的變化。
水貝的流行IP迭代速度極快。 "市場熱什么我們就跟什么,"樹生觀察到,今年以來,水貝的頂流IP已經從年初的《黑神話:悟空》、《哪吒2》,迅速切換至年中的Labubu、Chiikawa。而在一兩年前,這個位置還被更為大眾的三麗鷗和迪士尼牢牢占據。
事實上,要將二次元形象轉化為黃金實物并非易事。痛金的制作周期往往不短,從設計溝通到成品交付,常常需要一至兩個月。由于工廠通常不接散單,這類產品大多以團購模式進行,一般一兩百件起訂,價格在大盤金價基礎上加上相應工費。
樹生還觀察到,金價波動正直接影響著這個新興市場的熱度。“在金價每克五六百元時,一件1克左右的痛金成品售價約六七百元,湊齊起訂量相對容易。”他說,“但隨著金價突破900元,同人團(同人指基于已有的小說、動漫、游戲等作品自發進行二次創作)的數量明顯減少了。”制作門檻的提升,正在無形中篩選著真正的核心愛好者。
不過,若能與熱門IP達成官方合作,依然是條相對穩妥的路徑。樹生參與投資的企業線,與《非人哉》聯名推出的哪吒轉運珠就取得了成功。“這款產品的成功,一方面乘了《哪吒2》電影爆火的東風,另一方面也離不開《非人哉》這個國漫IP長達十年的內容積淀。”樹生說,“真正能打動人的,始終是經年累月的情感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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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人哉聯名金飾。圖/訪談者提供
然而,"水貝速度"也可能讓斥巨資拿下正版授權的品牌方陷入尷尬境地。
周大福的Chiikawa聯名轉運珠推出后,不到半個月,水貝市場上就已"同款"泛濫。"水貝本身就在緊密跟隨周大福的動向,"樹生說,"當周大福推出這類熱門IP產品時,不用等客戶提需求,這里的工廠和展廳就已經憑嗅覺行動起來了。”
然而,對熱點的追逐并非穩賺不賠的生意,背后往往伴隨著同等程度的風險。 樹生依然記得《黑神話:悟空》爆火時的情景:當時水貝不少工廠重倉押注,開模生產了大量金箍棒、悟空頭像吊墜及轉運珠。沒想到,預期中的男性消費大軍并未出現,產品嚴重滯銷。"有家工廠賠了不少工費,"他說,"老板后來發誓再也不碰男性向的金飾了。"
熱潮之下,跟風者終將散去,唯有理解文化內核的從業者能夠長久立足。 在樹生看來,深耕這個小眾賽道,對二次元文化的深刻理解,遠比掌握某種黃金工藝更為重要。
樹生注意到,現在詢單的客戶手中不再是傳統金飾圖冊,而是一張張動漫截圖。“能不能做出這個角色?”成為最常見的問題。他發現,與傳統買家緊盯金價波動不同,這群年輕人更在意的是“圖案夠不夠清晰”“神態像不像”。
這種需求的變化,讓他回想起自己承接的第一個定制訂單。那位客戶想要定制一個自設形象的20克大掛件——自帶設計圖,由樹生協助完成黃金工藝所需的建模,再交付工廠制作。正是這次經歷,讓他看到了小眾定制賽道蘊藏的潛力。
歸根結底,工藝與設計才是痛金產品的核心競爭力。 并非每個品牌只要取得IP授權,就能讓粉絲心甘情愿地買單。此前六福珠寶憑借《哪吒2》正版授權打造的轉運珠,就因烤漆工藝粗糙、角色神態被粉絲調侃"有點命苦"而飽受詬病。
與此同時,痛金市場也在經歷洗牌。“痛金說白了就是黃金加谷子。谷子在去年是上升期,到了今年已經是紅海,到了下降期,”樹生判斷,“黃金加谷子相應的也會顯示出疲態。”
也許在痛金領域,授權只是入場券。真正能引起共鳴的設計,其價值遠非一個數字價格所能衡量。
每次參加線下演唱會,圈圈總會被粉絲間互換應援物料的“內卷”程度震撼。從最初的紙片、吧唧(徽章),到后來的冰箱貼、驅蚊貼,再到精心設計的流沙畫、燈光畫、皮夾,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從審美卷到實用性,如今更是卷向了“含金量”。
金片的成本平攤下來,甚至不是最貴的,不過一旦與黃金掛鉤,它在心理上帶來的“價值感”便截然不同。“送出去特別有面子,”圈圈坦言,“感覺比其他物料更有含金量。”
但是,在圈圈心里,至今珍藏的最佳演唱會物料,是一盞燈光畫。每到晚上,她打開床頭燈的開關,孫燕姿的身影便會投影在墻上,好像在陪她入睡。而那枚精心定制的金片,卻因貴金屬的屬性讓她總是擔心丟失,最后也只能擺在家里落灰。
(文中講述者皆為化名)
參考資料:
1.氫消費,沖擊港股上市,“K金之王”能復刻老鋪黃金的營銷神話嗎?
2.投資者網,135億市值珠寶商,能否“鍍金”港股?
3.有數DataVision,0.1克的黃金首飾,到底是誰在買?
4.經濟日報,《金價高企,黃金周邊值得買嗎》
5.南都N視頻,《金價破千,“痛金”被寫進周大福們的財報,溢價過高遭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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