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城故事 | 谷花香與草龍火：我記憶里的鄉(xiāng)村年味

作者：袁火滾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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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家里過年是很隆重很熱鬧的，那時候從進(jìn)入臘月就開始準(zhǔn)備了，做凍米、腌臘肉臘魚、熬糖、炒谷花、切糕、炒瓜子花生、打豆腐，大人們有條不紊地準(zhǔn)備著年貨，小孩在一次次美食品嘗中憧憬著年的到來。其他事情小孩是幫不上忙的，只有炒谷花的時候小孩是要幫忙挑谷殼的，谷花是要做谷花糕的，和爆玉米花差不多，用飽滿的稻谷放在熱砂中炒制，多數(shù)谷殼是能用竹篩篩掉的，少量谷殼沾在谷花上掉不下來，需要手工挑出來，這個事就要小孩子來做了，兄弟姐妹們坐在桌子旁邊，一粒粒將谷殼挑出來，大的一本正經(jīng)在做，小的就邊吃邊挑，還嬉戲打鬧，有時候把一篩子谷花打翻在地，免不了引來父母的一頓打罵。

南方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的，舊時我們這里小年還有另一個名字“崽俚得年?！?，意思是男孩子的年福，女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飯的。父親告訴我們，新中國成立后這個陋習(xí)沒有了，男孩女孩一樣過小年。我們這里還有一個與其他地方不一樣的年俗，叫“大年福”，是一年中最隆重、最豐盛的一頓飯，根據(jù)各個姓氏是在不同的日期和時間過的，從臘月二十六到臘月三十都有不同的姓氏過“大年福”，還分早上、中午和晚上。

那時還記得有歌謠說這個年俗，什么高家的崽俚急又急，月大月小二十七；周家的崽俚好算細(xì)，早上過年福夜上加歲；羅家的崽俚真算奸，過年福加歲（除夕）就是一餐等等，現(xiàn)在我已記不得了。我們袁家是晚上過，根據(jù)臘月大小是月大二十九，月小二十八，我姐姐婆家是查姓，記得她們是二十八早上，我們小時候去過她家過“大年福”要很早去，半夜她們就要準(zhǔn)備豬雞魚供品，天還沒亮就要上供桌祭祀祖先，因?yàn)樘量嗔?，九十年代有的姓氏就把早上改到了晚上?/p>

關(guān)于早中晚過“大年?！币彩怯兄v法的，傳說早上過“大年?！钡奶ㄗ嫦龋┦谴筘?cái)主，要好早吃了飯去收帳，晚上過“大年?！钡奶歉F人，在外面躲帳，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吃飯，中午過“大年?！钡奶亲錾獾?，中午能夠從從容容吃飯。這些傳說已經(jīng)無從考證，但年俗就這樣一代一代往下傳承過來，祭祖是“大年福”最重要的一環(huán)，我們這里的供品是豬首（熟）一個、閹雞一只、鯉魚一條、豆腐一塊、筷子一把、菜刀一把（給祖先切豬首肉用的），這個是男人們?nèi)ネ瓿傻模偷阶嫣茫c(diǎn)上香燭，點(diǎn)燃煙花爆竹，莊重地向祖先牌位三鞠躬，然后還要向大門口三鞠躬。

祭祀完成后就是我們最喜歡的工作了，拆豬首，就是把祭祀用的熟豬首的骨頭拆出來，然后把豬首肉分類切成塊，豬耳朵叫“順風(fēng)”，豬口條叫“利錢”，大人會反復(fù)囑咐一定要這么叫，討個好彩頭。

拆豬首是我最喜歡干的，因?yàn)榭梢怨饷髡蟮耐党詭讐K精肉，臘豬首的精肉是極香的，那滋味現(xiàn)在想起來都是人間美味，精肉照例會給每個妹妹吃上一二塊，她們一個個笑逐顏開，豬首切好后就是媽媽和大姐的事了，她們會做成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大年神”飯是要關(guān)起門來吃的，這也是屬于一家人的團(tuán)圓飯，是不會有任何人去打擾的，父親會在吃飯時做一個簡單的年終總結(jié)，會對每個人都有夸獎，也會對來年的工作生活做一個美好的期盼，一家人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年三十下午每家每戶都會貼春聯(lián)和門神的，貼福字是九十年代后期才興起來的，傳統(tǒng)都是貼門神，如秦叔寶、尉遲恭，關(guān)羽、張飛等，老俗禮是貼了春聯(lián)是不能進(jìn)門要帳的，等于正式進(jìn)入了辭舊迎新的大年。

我們這里除夕的菜是沒有“大年?！必S盛的，但一個“歲飯”是要煮的，因?yàn)槌κ且蜃嫦燃漓腼埐撕途疲壹覒魬魰猛斜P端著飯、四碗菜和五杯酒向祖先進(jìn)行祭拜，然后也是一家人坐一起吃年夜飯，壓歲錢多是在年夜飯后給的，這也是小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候，成年的后輩也會給長輩紅包，我們這里應(yīng)該是叫“加歲錢”，我覺得這個叫法更貼切，寓意著今晚每個人都加了一歲。老年俗是三十晚上每家都要燒一堆火，而且這堆火是不能熄的，要燒到正月初一，“三十晚上的火，月半夜的燈”這都是要亮一整晚的。

大年初一是要起早的，先給祖先敬一杯茶，然后大家一起“出天方”，在大門口旁邊點(diǎn)上香和蠟燭，放煙花爆竹，男人們向天地四方進(jìn)行祭拜。隨后就到祖堂拜譜（族譜），袁家因?yàn)槿硕?，要分屋場進(jìn)行祭拜，那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現(xiàn)場不時升起陣陣蘑菇云。

拜完譜之后是要去三塘廟拜“相公爺爺”的，周圍的村子都會去，也是熱鬧非凡、香火鼎盛，多數(shù)人會給一些香火錢，以祈求“相公爺爺”和菩薩保佑一家平安。

初一早，家家跑；初二晚，跑過畈，初一是要給屋場上所有人家拜年的，家家戶戶都備好了香煙和瓜子花生糖果之類的來招待拜年的人，小時候不管抽不抽煙都會接過人家遞過來的煙，基本上都是滿載而歸。初二都是去外婆家拜年的，不管多大年紀(jì)的女婿，只要岳父母健在，都要去拜年。小時候很是喜歡出去拜年，可以開心地到處玩，還有好吃的。

初三是固定去姑姑家拜年的，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姑姑家的飯菜總是最豐盛的，零食也很多，來自一大群娘家子侄的拜年，總是讓姑姑充滿了自豪與喜悅，老表們之間的親密無間都在酒水中得到升華。

之后的幾天拜年就隨意一點(diǎn)，都是兄弟姐妹之間或親戚朋友互訪，俗話說“拜年拜到初七八，壇壇罐罐都啃光”。初七也是比較重要的日子，稱為“上工日”，農(nóng)村是要開始干活了，早上都會吃一碗臘豬腳，叫“拿錢手”，寓意不言而喻，男人們都要出去掙錢了。

立春一般都在過年期間，到了那一天家家戶戶在立春的時間點(diǎn)敬茶點(diǎn)香放鞭炮“接春”，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我們稱之為“月半夜”，俗稱“年小月半大”，這一天鄉(xiāng)下也是極其隆重，家里老人會煮一個豬肚，叫“錢荷包”，讓家里的男人們用提籃裝好，并盛上一碗飯，帶上香紙爆竹和用一個紙?jiān)暮喴谉艋\（現(xiàn)在都是買的小塑料燈籠，有的還帶音樂），到祖先們的墳前進(jìn)行祭拜，叫“送燈”。

送完燈回家，大人們開始用稻草給每個孩子們扎一個草龍燈，年藝好的扎的草龍惟妙惟肖，照例是先祭拜祖先再吃飯，我們孩子們吃完飯都會聚在一起，大人們會敲鑼打鼓在前面引導(dǎo)，小孩子每個人都有一個用棍子頂起的草龍挨家挨戶拜年，各家各戶會準(zhǔn)備一大把香和零食零錢，如遇到之前有喜事的人家（如結(jié)婚、過新房等）大人們會“打歌”掌彩予以祝福，孩子們會把香插在草龍上，零食零錢揣兜里，到最后草龍上滿是香火，排成一條火龍，剎是壯觀，到最后所有人會圍在一塊，生起一堆大火，把草龍燈和香都放在里面焚燒，祈求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健健康康，當(dāng)從臘月二十四打到正月十五的鑼鼓停止后，也標(biāo)志著整個過年活動的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