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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視殘疾人的痛苦,不理解殘疾人的正當需求,是一種頗為常見的現象。表面上,這種現象與認知差異有關,但其本質是一種人性中的不友善。
撰文丨白駒
鄭智化“連滾帶爬”事件起起落落,帶給公眾的感受格外復雜而微妙。
10月25日,歌手鄭智化在微博發文表示,自己在深圳機場乘坐航班時,升降車升至機門后離機門地板有25厘米距離,導致其輪椅無法推入飛機。而操縱升降車的司機不愿把升降板提高,冷眼看著他“連滾帶爬”進飛機。當晚深圳機場公開表達歉意,并提出進一步完善輪椅旅客服務保障流程和措施。
此事迅速登上熱搜,在全網引發熱議,一方面是因為“殘疾人出行難”的議題一直很熱;另一方面,是因為“鄭智化”作為一個關鍵詞,再次開啟了很多中年人的青春回憶。
01
一個勵志歌手的美好
我們這一代70后,幾乎無人不知鄭智化,無人不會唱《水手》和《星星點燈》。
我第一次聽到《水手》,是在1992年。那時,我剛剛從艱苦莫名的工程連調出,成為一名部隊報道員。
此前,我落下小傷,且不小心得了痢疾,在日漸消瘦和寫作不順的情境中,我隨老兵從團部到了一個千里之外的山區小鎮,平日里去基層連隊采訪,晚上在一個部隊小院里駐扎。
某天黃昏,我在灰塵滾滾的公路邊,聽到了一群街上的年輕人用錄音機放出的《水手》,瞬間被音樂擊中了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一首歌,連山區都開始傳唱了,可見火到什么地步。1992年的金曲可謂神仙打架,但《水手》可以“獨一檔”。
自此,這首歌和《年輕時代》成了我和朋友哼唱的歌曲。唱著唱著,我們就老去了。
最初得知鄭智化是殘疾人的時候,我的內心震撼不已。一個身體殘缺的人卻成了無數身體健康者的靈魂慰藉者,這本身就是某種隱喻。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不僅是鄭智化自個兒的人生況味,也是他代言的眾生感悟。這句話很是粗淺,卻因牢牢“抓”住了年輕時代的痛楚、浮夸和傲嬌,因而透著別樣的魔性。我和很多同齡人為之歡笑過,也淚流滿面過。
鄭智化幼小因小兒麻痹,兩只腳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嘲諷和排斥并沒有壓垮他,而是促使他把精力放在了畫畫和寫詩上——很多人并不知道,鄭智化的畫,水平也很高。近年來,他也時常開畫展。
17歲那年,他喜歡了一位女孩,卻遭到女孩父母的拆散和羞辱。他寫下遺書,因被及時救治而挽回了生命,戲劇性的是,遺書中的一句“別哭,我最愛的人”卻演繹為多年后傳唱一時的金曲《別哭我最愛的人》。
苦難出詩人,苦難也出歌手。
1987年,鄭智化因創作發表的歌曲《給開心女孩》,被唱片公司發現,繼而闖入歌壇。1999年,鄭智化結婚,在最輝煌的時刻宣布退出歌壇。但對世人來說,拄著雙拐唱《水手》的鄭智化,所留下的“勵志歌手”的烙印從未褪色過。
多年之后,我們才從一起“熱點事件”中不無悲哀地發現,當年桀驁不馴的歌手,已經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
02
一個殘疾人的憤怒
在歌壇內外,鄭智化的敢言個性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此次事件亦然。
應該說,深圳機場方面在事件中的應對是得體的。其所言改進措施主要包括:將為有輪椅旅客的航班盡可能提供廊橋靠接保障,對于確實無法靠橋的航班,輪椅旅客現場保障人員數量由1名增加至2名,強化現場保障能力;試點啟用前期已研發測試的有一定坡度的登機連接裝置。
10月26日,鄭智化回應稱,深圳機場已經對他個人提出道歉,他不再追究此事,只希望借由此事,深圳機場能優化對殘疾人士的服務和協助。至此,雙方已在核心命題上達成共識。
孰料此后風云又起,鄭智化登機的監控片段曝光,畫面顯示,在短短一分半的時間里,共有3至4名工作人員幫助他完成登機。“反轉”論遂浮現網絡。有網友表示,“鄭智化的表述過度夸大”“原來這叫沒人幫啊?”也有網友質疑,流出的監控視頻經過剪輯,鄭智化登機的過程少了數十秒。
10月27日,鄭智化發文道歉:
連滾帶爬的用詞,是一時氣憤的遣詞。這次幫我推輪椅的小哥服務非常好,甚至直接攙扶我的腿進機門,在此向各位服務人員一并致謝,希望不要因此對服務人員造成不好影響。
這一發聲更讓一些網友認為鄭智化的夸張、說謊被坐實。然而,綜觀此事,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是,深圳機場無障礙設施建設確實不到位,相關環節也存在硬傷,否則深圳機場也就沒有必要“立行立改”了。
需要提醒的是,“連滾帶爬”源于近期網絡熱梗,引用者鄭智化試圖表達一種沮喪。
對殘障人士來說,他們需要的是有尊嚴的、保障體系完備且人性化的出行體驗,而不僅僅是“我都扶你了,還想怎么樣?”
顯而易見的是,深圳機場所提出的整改措施,通向的恰恰是“有尊嚴的”登機方式。當然,有關環節的改善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好的,因為包括試點在內的系列動作不僅需要時間,也需要配套舉措的支撐。正如深圳機場所言,也需要得到航司的配合。
對此,公眾不妨繼續觀望。
03
一種集體的困窘
除了吐槽深圳機場,鄭智化還在微博中提及在大陸其他機場的不佳體驗。這下可就“炸了鍋”了。一些網友對鄭智化厲聲斥罵,有些用語極盡諷刺、侮辱之能事,令人倍感羞愧。
個體針對機場服務保障環節有微詞,就算說得不妥、值得商榷,那也不必進行人身攻擊吧?
老實說,這一現象既說明一些人的修養問題,也說明他們嚴重缺乏和殘疾人共情的意識、能力。
一種比較典型的說法是:既然鄭智化過往可以在舞臺上短暫駐拐演唱,那為什么不能駐拐登機呢?豈不是太矯情了?
這種認識看似有道理,其實是缺乏常識且無情的。打個比方,對殘疾人尤其是長期癱瘓坐在輪椅上的人而言,要求其獨立拄拐行動(包括上飛機),其實跟要求普通人登珠峰差不多。
何況,鄭智化少時接受了骨骼矯正手術后,腳筋被切斷,對拐杖的依賴度更大。而據報道,2024年4月鄭智化曾嚴重摔傷,客觀上也增加了他出行的難度。
問題在于,鄭智化遭到的誤讀并非個例。不久前,兩名盲人帶導盲犬爬泰山便引來“虐待動物”之爭。
漠視殘疾人的痛苦,不理解殘疾人的正當需求,是一種頗為常見的現象。表面上,這種現象與認知差異有關,但其本質是一種人性中的不友善。這種不友善往往表現在以欺負殘疾人為樂子、用刻薄的言辭稱呼殘疾人、對于殘疾人的正當行為予以苛責……
令人不安的是,無故毆打殘疾人、多名年輕人踢走拐杖戲弄老人等丑行便在現實中頻頻上演過。說白了,有些人就是喜好歧視殘疾人。
延伸而論,城市中盲道被占、不銹鋼盲道導致盲人摔跤、無障礙設施建設不到位等問題,也折射出城市文明在局部的缺失。
我們不該為鄭智化的批評而感到刺耳,而應該寬容對待他們的“不平而鳴”。其實,殘疾人群體也是一個社會的“沉默的大多數”。他們鮮少發出聲音,而他們的沉默顯然是與卑微、痛苦、困惑、怨氣捆綁在一起的。
最后,引用一句網友的話,“社會的進步,恰恰取決于我們能否將別人的不便,當作自己的不安。讓每個人都能自由行動、體面生活,這才是文明的真正考題”,以此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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