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六點半,生物鐘準時把我叫醒。
窗外霧氣還沒散,隔壁陽臺的鴿子咕咕叫著。
我套上那件穿了五年的迷彩外套,慢慢悠悠下樓。
菜市場就在小區后門,隔一條馬路。
賣豆腐的老李正掀開紗布,熱汽呼地騰起來,罩住他凍紅的臉。
“蘇團長,今天豆花嫩得很!”他揮著勺子喊。
我糾正過他好多回,說轉業了,叫老蘇就行。
他總改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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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退役金每月準時到賬,兩萬出頭。
在西藏時想象過無數種退休生活,真退下來才發現,最舒服的還是買菜做飯。
芹菜一塊八,西紅柿三塊五,排骨二十二。
我捏了捏芹菜梗,響聲脆生生的。
菜販子是個甘肅女人,邊稱重邊說:“大哥當兵的吧?挑菜利索得很。”
我笑了笑,沒接話。
迷彩褲的褲腳磨得發白,鞋還是部隊發的作戰靴。
有些印記,褪不掉。
3
豆腐攤旁邊新開了家“兵兵超市”,老板是邊防團退役的士官。
迷彩網搭的貨架,紙箱上拿紅漆寫著“泡面5元”“火腿腸2塊”。
他立正給我敬禮,手舉到一半覺得不對,改成握手。
“報告老首長……”他聲音洪亮,震得豆漿桶嗡嗡響。
我指指他迷彩服上的油漬:“現在你是老板,我是顧客。”
他撓頭笑,露出兩顆虎牙。
像極了當年我帶的新兵。
4
回來的路上遇到社區王主任。
她舉著手機追拍我:“蘇主任,咱們創文活動缺個旗手!”
我拎著芹菜閃進樓道:“找年輕人吧,我骨頭硬了。”
她在后面喊:“您走路都像在踢正步呢!”
三樓的窗簾動了動,我知道老周又在偷看。
他去年從消防隊退下來,整天趴在窗臺數過往車輛。
有次喝多了,他紅著眼睛說:“老蘇,咱倆像不像站錯崗的哨兵?”
5
上午慣例要巡一遍“領地”。
從陽臺的格桑花到書房的軍事地圖,每天擦一遍。
轉業時從西藏帶回一塊冰川石,擺在茶幾上當煙灰缸。
老婆總說硌手,可每次客人想扔,她都急眼。
“那是老蘇的軍功章。”她這樣介紹。
其實我就是喜歡石頭涼絲絲的質感,像雪山的風。
6
下午去江邊釣魚。
竿甩出去,看浮漂在漩渦里打轉。
養畫眉的老陳湊過來遞煙:“今天生意咋樣?”
我指指桶里兩條小鯽魚:“夠煮碗湯。”
他笑我:“你當兵時也這么慢性子?”
我想起在哨所等物資的日子,雪埋到腰,罐頭盒敲得梆梆響。
“那時候啊,”我慢慢收線,“等一封家信比等魚有耐心。”
7
收竿時太陽正往下墜。
江面碎金晃得人眼花,像那年演習時看到的激光模擬彈。
手機響了一下,公眾號到賬11.2元。
昨天寫的邊防故事,有個貴州兵認出來:“您說的是我們哨所!”
他在留言框刷了二十個敬禮表情。
8
晚飯炒了芹菜牛肉,多放小米辣。
老婆把魚湯燉得奶白,突然說:“樓上老周去幼兒園當保安了。”
我盛湯的手頓了頓。
她補充:“穿新制服,精神得很。”
陽臺外頭,廣場舞的音樂震天響。
我推開窗,聽見老周在訓小孩:“隊伍要排直!像小松樹一樣!”
中氣十足。
9
今天沒跑步,膝蓋疼。
是當年跳傘落下的老毛病。
但做了一百個俯臥撐,汗滴在地板上,像小小的地圖。
睡前給花澆水,格桑花又開了一朵。
老婆在記賬:買菜31.5,釣魚票10,公眾號收入11.2。
她突然笑:“咱們這躺平,比上班還忙。”
我看了眼西藏方向,云層正掠過國境線。
10
今天自主擇業金到賬,兩萬零三百。
公眾號打賞11.2元。
釣到兩條鯽魚,約等于賺了二十塊。
老婆說陽臺的茄子結果了,明天可以省下菜錢。
晚安,我的下崗哨位。
晚安,所有正在稍息的人生。
(本文作者曾在西藏部隊服役,2017年,副團職務選擇自主擇業方式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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