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元和年間,宋城的月色格外清冽。我拄著用彼岸花枯木削成的拐杖,站在曾經的朝歌舊地,看著眼前穿紅著綠的行人,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爭執聲。一個白衣書生正對著媒婆怒目而視,揚言此生非城南賣菜翁的女兒不娶,哪怕對方家境貧寒、容貌平平。
媒婆被懟得面紅耳赤,罵他不知天高地厚。我忍不住輕笑,走上前拍了拍書生的肩膀:“少年人,莫急。你與那姑娘的姻緣,早在三百年前便已注定。”
書生愣怔回頭,看見我鬢發如霜、身著粗布麻衣,腰間卻系著一串用紅線編織的結繩,不由面露疑色。我抬手從袖中抽出一根泛紅的絲線,輕輕一拋,絲線便乘風而去,隱入夜色。“明日辰時,你去城西破廟,自會見到命中之人。”
后來,這書生韋固果然在破廟中偶遇了賣菜翁的女兒,多年后結為夫妻,子孫滿堂。而我 “月下老人” 的名號,也隨著這段佳話,在人間流傳了千年。
沒人知道,這位為世人牽線搭橋的老翁,曾是商朝的天子帝辛;更沒人知道,我手中的紅線,系著三千年未斷的深情,連著奈何橋頭那位熬湯的老婦 —— 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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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神臺上的 “枷鎖”,星辰為伴的千年
封神大戰落幕那天,我以為自己會死。摘星樓火光沖天,姜子牙的打神鞭破空而來,眾神的威壓如泰山壓頂。可他們終究沒能殺死我,只因我體內流淌著人皇之氣。那是三皇五帝傳承下來的人間正統,凌駕于三界法度之上,是天神也無法輕易磨滅的意志。
“既殺不死,便封其為天喜星,掌管世間姻緣。” 元始天尊的聲音冰冷無波,“再令龍吉公主為紅鸞星,伴其左右,監察其動向,不許他再干涉人間世事。”
我笑了。他們哪里是封官,分明是給我套上了一副無形的枷鎖。天喜星,聽起來風光無限,實則被困在星辰之間,日夜與孤寒為伴。而龍吉,這位天帝之女,便是他們派來監視我的獄卒。
初次見到龍吉時,她身著紅裙,手持鸞鳥扇,眉眼間帶著天界貴女的驕傲與疏離。“帝辛,從今往后,你我各司其職,互不干涉。” 她的聲音清脆如玉石相擊,卻沒有半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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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時心灰意冷,對這天地間的一切都只剩厭惡,自然懶得理會她。白日里,我們各自清點人間姻緣簿,看著一對對男女相遇、相愛、分離;夜晚,星辰沉寂,我便獨自坐在天河之畔,望著人間的萬家燈火,想起曾經的朝歌,想起那些被歷史污蔑的過往。
龍吉話不多,卻總在我沉默時,悄悄將一枚暖玉放在我身邊。那玉是她從昆侖山上帶來的,能驅散星辰間的寒氣。我從不道謝,她也從不提及,就這般相安無事地過了百年。
千年的時光,足以磨平所有的棱角與恨意。我漸漸發現,龍吉并非如表面那般冷漠。她會在看到姻緣簿上的悲劇時,悄悄紅了眼眶;會在我偶爾提及朝歌的梅花時,默默用法力變出一枝,放在我桌前;會在天河泛濫、姻緣簿被打濕時,與我一起徹夜烘干那些泛黃的紙頁。
我們開始有了交流。她說起昆侖山上的云海,說起天帝對她的嚴苛,說起她對人間煙火的向往;我則說起朝歌的酒,說起民間的集市,說起我對人皇之位的真正理解 —— 不是霸權,而是守護。
“你真的如傳說中那般殘暴嗎?” 一次酒后,龍吉輕聲問我。
我望著她清澈的眼眸,忽然覺得所有的辯解都多余。“史書由勝利者書寫,” 我舉杯飲盡杯中酒,“但我從未害過一個無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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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吉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酒杯推到我面前,倒滿了酒。那一刻,天河的星光落在她臉上,溫柔得不像天界的星辰,倒像人間的月光。
我知道,有些東西變了。那是一種超越監視與被監視的情愫,在千年的陪伴中悄然滋生,如天河中的水草,纏繞著彼此的心房。可我們都清楚,這是天庭絕不允許的。天界法度森嚴,神仙動情,便是死罪。
二、昊天退位,紅塵私奔
又過了五百年,昊天上帝厭倦了三界瑣事,歸于三十六重大羅天的混沌之中。三清道祖敕封玉皇大帝登基,掌管三界眾生。新帝登基,天界格局動蕩,對我的監視也松懈了幾分。
那天,龍吉找到我時,臉頰帶著從未有過的紅暈。“帝辛,我不想再待在天界了。”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我想和你去人間,過平凡人的日子。”
我愣住了。人間,那是我曾經的故土,也是我早已不敢奢望的歸宿。可我知道,一旦我們離開天界,等待我們的,將是天神的怒火。
“龍吉,你可想好了?”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離開這里,我們會被追殺,甚至可能魂飛魄散。”
“我不怕。” 她抬頭望著我,眼中閃爍著星光,“與其在天界做一對隔著鴻溝的星辰,不如在人間做一日相守的夫妻。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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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體內的人皇之氣再次翻涌,這一次,不是為了反抗,而是為了守護。我拉起龍吉的手,化作兩道流光,沖破天界的結界,墜向人間。
人間正是春暖花開之時。我們隱去仙力,化名柴道煌與孟娘,在江南的一個小村莊定居下來。沒有星辰的孤寒,沒有天庭的規矩,只有尋常人家的煙火氣。
我在村口開了一家木工鋪,靠著一手好手藝養家;龍吉則在家中打理家務,偶爾會去田間采些野花,插在窗臺上。她學做人間的飯菜,哪怕第一次炒糊了青菜,也笑得眉眼彎彎;我會在傍晚時分,牽著她的手,沿著河邊散步,看夕陽染紅水面,聽孩童的嬉鬧聲。
“道煌,你看那對新人。” 一次趕集時,龍吉指著街上的花轎,眼中滿是羨慕,“他們好幸福。”
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孟娘,我們也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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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三書六禮,沒有鳳冠霞帔,我們在月下拜堂,以日月為媒,以山河為證。我為她戴上用桃木雕刻的發簪,她為我縫制了一件粗布長衫。那晚的月亮格外圓,龍吉靠在我懷里,輕聲說:“原來,人間的幸福,這么簡單。”
我緊緊抱著她,心中暗暗發誓,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要守住這份簡單的幸福。可我忘了,天界的眼睛,從未離開過我們。
三、詛咒降臨,荊棘映紅顏
幸福的日子只過了三年。那天,我正在木工鋪里雕刻木梳,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威壓籠罩了整個村莊。抬頭望去,天空烏云密布,雷公電母現身云端,神色威嚴。
“柴道煌、孟娘,觸犯天條,還不速速歸天受罰!” 雷公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立刻沖回家中,只見龍吉站在院中,臉色蒼白。她的容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光滑的肌膚變得褶皺松弛,烏黑的長發變得花白干枯,曾經清澈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變成了一副老婦的模樣。
“道煌……” 她顫抖著伸出手,聲音帶著絕望,“我變成怪物了……”
我沖過去抱住她,哪怕她的容貌已然蒼老,在我眼中,她依舊是那個身著紅裙、站在星辰間的龍吉。“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孟娘,永遠都是。”
就在這時,我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尖銳的荊棘破土而出,刺穿了我的布鞋,扎進我的腳掌。劇痛傳來,我卻死死抱著龍吉,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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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辛,這是天庭的詛咒。” 電母的聲音冰冷刺骨,“孟娘將永世丑陋,你若敢靠近她,便會被荊棘刺穿雙腳,直至魂飛魄散。我勸你們,早日斷了念想。”
烏云散去,雷公電母離去,只留下遍體鱗傷的我們。龍吉掙脫我的懷抱,躲進屋內,不肯再出來。她怕我看到她的樣子,更怕我為了靠近她而承受痛苦。
我坐在門外,雙腳的傷口血流不止,可心中的痛,遠比身體上的傷痛更甚。我知道,天庭是想讓我們知難而退,可他們不懂,真正的愛,從來不會被容貌和痛苦打敗。
為了不讓龍吉再看到自己的模樣,我走遍了人間的每一個角落,施法蒙上了世間所有的鏡子。銅鏡、水鏡、琉璃鏡,但凡能映照出人影的東西,都被一層薄霧籠罩,再也照不出完整的容顏。
龍吉知道后,打開房門,抱著我失聲痛哭。“道煌,你何必如此?”
“只要能讓你安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擦干她的眼淚,哪怕雙腳的荊棘還在隱隱作痛,“我們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鏡子、沒有荊棘的地方。”
我想起了幽冥界。那里萬物不生,沒有可以映照容貌的東西,或許,那里能成為我們的容身之所。于是,我帶著龍吉,一路向西,踏入了幽冥界的大門。
忘川河的河水冰冷刺骨,河面上漂浮著層層疊疊的彼岸花,血紅似火。這里沒有陽光,沒有生機,只有無盡的黑暗與沉寂。可龍吉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道煌,這里真好,再也沒有人會嘲笑我的樣子了。”
我牽著她的手,沿著忘川河散步,以為我們終于可以安穩度日。可命運的捉弄,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那天,龍吉蹲在河邊洗手,忽然愣住了。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忘川河的水面異常清澈,清晰地倒映出她蒼老丑陋的模樣。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龍吉崩潰的樣子。她尖叫著后退,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頭發,眼中滿是絕望。“不…… 這不是我…… 我不要變成這樣……”
她轉身就跑,朝著奈何橋的方向跑去。我急忙追趕,可雙腳剛一抬起,荊棘便再次破土而出,比之前更加尖銳,深深刺入我的骨髓。鮮血順著腳掌流下,滴落在忘川河畔,化作一朵朵血紅的彼岸花。
“龍吉!你別走!” 我嘶吼著,不顧雙腳的劇痛,奮力追趕,“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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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沒有回頭,身影漸漸消失在奈何橋的盡頭。我摔倒在河邊,看著她離去的方向,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也染紅了那片彼岸花。
那一刻,我才明白,天庭的詛咒,從來不是讓我們分離,而是讓我們在絕望中,看清自己的內心。可龍吉,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四、忘川熬湯,紅線牽緣
龍吉消失后,我在忘川河畔守了百年。
百年間,我看著無數魂魄渡過忘川河,踏上奈何橋,卻始終沒有看到龍吉的身影。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奈何橋頭多了一位老婦,她身著灰袍,手中拿著一個砂鍋,正在熬煮著什么。
那老婦的背影,我太熟悉了。是龍吉。
我忍著雙腳的劇痛,一步步走向她。荊棘刺穿了我的骨骼,鮮血淋漓,可我不敢停下。“龍吉……”
她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你來了。”
“為什么要躲著我?” 我看著她,心痛不已,“就因為你的樣子嗎?”
“我不是龍吉,我是孟婆。” 她低下頭,攪拌著砂鍋中的湯,“這里的魂魄,都帶著前塵往事的執念,痛苦不堪。我要用自己的相思之淚,熬煮一碗忘川湯,讓他們忘卻所有愛恨情仇,干干凈凈地轉世。”
我看著她眼中的決絕,忽然明白了。她不是不愛了,而是太愛了。她不想讓我再為她承受荊棘之痛,也不想讓自己再被容貌所困擾。于是,她選擇化作孟婆,用這種方式,守護著世間的魂魄,也守護著我們之間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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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我點了點頭,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你要留在這里,那我便陪你。”
我散去了體內的人皇之氣。那是我最后的依仗,也是我與天庭對抗的資本。可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商紂王帝辛,也不再是天喜星,我只是一個想守護心愛之人的老翁。
人皇之氣散去的那一刻,雙腳的荊棘終于消失了。我撿起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枯木,削成一根拐杖,又收集了那些被我的鮮血染紅的彼岸花枝條,編織成一根根紅線。
我在幽冥石崖洞中定居下來,每日編織紅線,為世間的男女牽線搭橋。我知道,龍吉不想看到世人再受愛恨折磨,可我相信,真正的愛情,不是遺忘,而是堅守。我要讓有情人終成眷屬,讓他們在人間,好好相愛,彌補我們之間的遺憾。
龍吉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卻從未阻止。有時,她會趁著熬湯的間隙,悄悄來到石崖洞外,看著我編織紅線。我們不說話,卻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我不知過了多少年,只知道手中的紅線,牽起了無數對戀人。他們有的相守一生,有的歷經波折,卻都在紅線的牽引下,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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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唐朝元和年間,我忽然想起了人間的朝歌。于是,我化作一位老翁,來到宋城,遇到了韋固,才有了 “月下老人” 的名號。
如今,我依舊在幽冥石崖洞中編織紅線,龍吉依舊在奈何橋頭熬煮忘川湯。我們隔著一條忘川河,遙遙相望,雖不能相守,卻能彼此守護。
有人說,始于月老,終于孟婆,便是 “老婆”。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是誰流傳開來的,但我知道,我與龍吉的愛情,始于星辰,終于忘川,跨越了三千年的時光,從未斷絕。
我手中的紅線,系著世間的緣分,也系著我對龍吉的深情;龍吉熬煮的忘川湯,忘了世間的執念,卻忘不了我們之間的回憶。
或許,這就是愛情最好的模樣。不是朝夕相伴,而是無論相隔多遠,無論歷經多少劫難,心中的那份愛,永遠不會褪色。
如今,每當我看到人間的戀人相依相偎,都會想起當年在江南村莊,龍吉靠在我懷里,說人間的幸福很簡單。是啊,幸福本就很簡單,不過是有人陪你看日出日落,有人陪你歷經風雨,有人愿意為你,跨越三千年的時光,守護一份不變的深情。
而我,會繼續做那個月下老人,用手中的紅線,為世間的有情人,牽起一段段美好的姻緣。也會在每一個月圓之夜,望著奈何橋的方向,告訴龍吉:三千年了,我從未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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