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情人

“老李死了”。
晚上，躺在床上跟母親閑聊，她的一句話讓我沉默了許久。老李是母親的情人，陪著她度過了人生最艱難的十幾年。對他我是感激的。在我們還沒成長到成為母親的支撐時，他引導母親成長，給她撐起了一片天。而當我們成長起來時，想要報答時，母親又因為家庭與他分開。往年每年母親的生日，他都會給母親轉賬，祝福母親。而今年等了許久許久都不見他的動靜，信息也不回復。后來母親通過其他人才知道，老李他人沒了。母親心里的難過，無法與別人訴說。老李是母親藏在外面的。

第一次見到老李是十年前。我大一的寒假，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母親打工的地方。老李開車帶著母親去接我。當時我一直不理解為什么母親會看上他，以前她不是顏控嗎？看上我爸也是因為我爸長得好看。怎么在找會找老李這樣的人呢？就因為對她好？想不明白。
去了浙江才知道大學的生活費，是母親每月工資的三分之一，弟弟在老家的生活費又占去母親工資剩下的一半。認識老李以前，母親一邊在廠區上班一邊撿礦泉水瓶，艱難的養著我們。母親其實是一個愛面子的人，生活剝奪了她的臉面，讓她只能佝僂的活著。我上著大學，是她在一眾工友中唯一的驕傲，上大學好不好是她難得的值得挺起腰板談論的話題。弟弟是她的虧欠，父親與爺爺撒手不管，奶奶無底線寵溺，自己背井離鄉，無人能管弟弟讀書，而讓他小小年紀輟學打工。為了我的大學費用，為了弟弟能有學費去學技術，她恨不得把飯錢都剩下。宿舍不能存放瓶子，母親也不愿讓工友知道，所以她在外面村子里租了個老房子，老李就是在那里認識的。

夏天的浙江，悶悶的，老舊的臺扇是唯一的清涼。使用久了，難免這里那里出現問題，一來二去的，母親跟維修工老李熟悉起來，四川男人的體貼眾所周知，對比父親對母親的打罵，淪陷是難免的。
但母親是理智的，她知道兩人不會有結果，所以她拒絕了老李。但老李沒有放棄，依舊關心著母親。老李是大專生，在母親那個年代的大專生，含金量可想而知。事情的轉變在我軍訓完突然高燒住院，需要動手術時。母親手里剩下的錢，給了我手術費后，就剩一千快不到。買飛機票來照顧我，就要面臨著下個月我們都無法生活，不來照顧我，醫生當時說可能要輸血，她怕我害怕，也怕會出現各種意外。是老李安撫了慌張的母親，安排好了讓他的朋友來看著我動手術，也幫助母親學會包裝自己換了個更輕松工資也更高的工作，讓母親能在工作之余保留一些體面，得到些許喘息。
母親同意交往后，臉上的愁苦慢慢褪去，從容淡定漸漸顯露出來，她的身上有了老李處事風格的痕跡。

后來，老李給母親開了個維修鋪，母親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母親學著老李經營者維修鋪，積攢下來了人生第一筆存款。這成了母親后來回老家安身立命的資本。母親跟老李感情最好的時候，兩人準備結婚的，甚至想好了兩人老了以后要去四川開個麻將館。然而，命運誰也說不定。
跟老李分開，是因為誤會也因為害怕。
我大學畢業后，找工作并不理想，進了托管當老師。母親是有些失望的，她以為大學生會有更好的工作，工資也更高。之前老李整天講他家孩子工作怎么樣順利，待遇怎么樣好。讓母親生出了對比爭口氣的想法。而我讓她失望了。加上那段時間老李因為兒子結婚的事情，經常跟前妻聯系，甚至在前妻家過了幾次夜。 母親心里更是煩躁。
無意間她又發現頭頂上長了個包，而且越來越大時，她慌了，但 她不敢去檢查，害怕萬一要花很多錢，她手里的存款不夠怎么辦，要借嗎？借了她還不起怎么辦？兒女們難道要剛出社會就背上沉重的債務嗎？讓老李還？老李剛給孩子結完婚，哪里還還得起？又憑什么還？各種不好的念頭齊齊涌上心頭，一時間母親慌了神，散了魂。

驚懼之下，母親回了老家。想著有什么萬一的話也好落葉歸根。母親的這段經歷只有我知道。老家人言可畏，流言蜚語會讓我父親化身暴力狂魔，無差別的攻擊我和母親，盡管他們已經離婚。于是，我們默契的隱瞞了老李存在。
回老家后，二姨勸母親再嫁，弟弟也同意，母親還五十不到，還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想著母親找個有本家的人護著就不怕父親在被什么流言蜚語刺激后去跟母親打架。但母親不愿，我就知道老李在她心里扎了根，人分開了，心留在老李那里。頭頂的包是虛驚一場，母親跟老李的緣，確真的斷了。
母親手術后，我奔赴他鄉，弟弟結婚生子，母親又被無形的繩索捆綁在我們周邊。

關于老李，關于外面的一切，慢慢在我記憶里淡去。
再次聽到母親提起時，我驚詫了一瞬間，以為母親想通了，要去找自己的幸福。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噩耗。我想安慰母親，又不知從何開口。只能靜靜的聽著她小聲啜泣的聲音，默默的陪著她。唯一的作用是在弟弟問咋哭了時，吼一句“咋了，我失戀了，在自己家還不能哭了嗎？”幫母親隱瞞哭泣的真相。再后來，我借著自駕游的借口，帶母親去了趟四川。路上時，我們還在溝通怎么找借口去給老李上柱香。到了四川后，看著老李長大，長眠的地方，母親嘆了口氣說：“算了吧，怎么解釋我們的關系呢？情人？未婚妻？算了，還是不去添麻煩了，免得讓他走了還要被人議論?！?一直提著的那口氣泄了，母親瞬間蒼老許多。回程的路上，白發肉眼可見的爬上鬢角，我想母親的心再也走不出四川了。
母親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寒梅，生活環境艱苦，毅然凌寒開放。好不容易自由一回，短暫的在空中舒展了一會兒身姿，與飛舞的蝴蝶有了共同的舞步，但又克制的不去憑風追隨。很快飄落在地上，也沒有一蹶不振，反而繼續呵護著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