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年間,皖東滁州府有個叫陳書生的秀才,家境貧寒,靠著給人抄書糊口。這年深秋,他去鄉下給一戶地主抄家譜,回程時遇上了瓢潑大雨。
雨下得急,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陳書生抱著抄好的家譜,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土路上走著,長衫濕得貼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遠遠望見山坳里有座孤零零的瓦房,煙囪里還冒著煙。陳書生心里一喜,加快腳步走過去,敲響了斑駁的木門。
“有人嗎?小生路過,想借貴地避避雨。”
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個老婦人的腦袋,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很亮:“進來吧,外面雨大。”
陳書生道了謝,跟著老婦人進了屋。屋里光線昏暗,正對著門擺著張八仙桌,墻角堆著些柴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
“老婆子姓王,就我一個人住。”老婦人給陳書生倒了碗熱水,“先生貴姓?這是要往哪兒去?”
“免貴姓陳,從前面李家莊抄書回來,回城里去。”陳書生捧著熱水碗,暖了暖手,“多謝王婆婆收留。”
老婦人笑了笑,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客氣啥,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先生要是不嫌棄,就在這兒歇腳,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陳書生連忙道謝。老婦人轉身進了里屋,不一會兒,端出來一碟咸菜和兩個窩頭,還有一碗熱粥。
他確實餓了,也顧不上斯文,狼吞虎咽吃了起來。正吃著,里屋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年輕女子走了出來,低著頭,手里端著個針線笸籮,坐在墻角的小板凳上,默默地繡著什么。
女子穿著一身藍布衣裙,梳著雙丫髻,看不清容貌,只覺得身段纖細,氣質溫婉。陳書生愣了一下,剛要問話,王婆婆使了個眼色,低聲說:“是我外孫女,來這兒住幾天。”
陳書生會意,沒再多問,繼續喝粥。雨越下越大,砸在屋頂的瓦片上,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像是有人在上面敲鼓。
女子繡了一會兒,起身想去倒水,經過陳書生身邊時,腳下一滑,手里的針線笸籮掉在地上,繡品和針線散落一地。
“小心。”陳書生伸手想去扶,卻見女子慌忙站穩,紅著臉說了聲“多謝”,趕緊蹲下身去撿。
就在這時,陳書生瞥見女子腳上穿的繡花鞋,鞋面上繡著朵桃花,花瓣中間,竟用金線繡著兩個極小的字——“救命”。
他心里咯噔一下,剛要細看,女子已經撿起東西,低著頭快步回了里屋,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陳書生端著粥碗,手有些抖。那兩個字繡得極隱蔽,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絕不是無意繡上去的。這女子,怕是有什么難處。
王婆婆坐在對面,一直盯著他,見他神色不對,笑了笑:“我這外孫女,臉皮薄,見了生人就害羞。先生別見怪。”
“哪里哪里。”陳書生勉強笑了笑,心里卻打起了鼓。他打量著這間屋子,門窗都關得嚴實,墻角的柴火堆得老高,像是在堵什么。王婆婆的眼神,看似溫和,卻總帶著一絲警惕。
雨還在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王婆婆點上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半個屋子,墻角的陰影更深了。
“先生,雨太大,路不好走,今晚就在這兒住下吧。”王婆婆收拾著碗筷,“我這屋小,就兩張床,你睡外屋那張,我和外孫女睡里屋。”
陳書生心里一百個不愿意,可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確實沒法走。他點點頭:“那就麻煩王婆婆了。”
王婆婆笑了笑,沒再說什么,轉身進了里屋,和女子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后出來,往灶房走去,像是在燒水。
陳書生坐在八仙桌旁,假裝看書,眼睛卻瞟著里屋的門。門簾是塊粗布,能隱約看見里面有個人影,一動不動,像是站在那里。
他想起那繡鞋上的“救命”二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王婆婆看似和善,可言行舉止間總透著古怪,這屋子也處處透著詭異。
灶房里傳來燒水的聲音,還夾雜著王婆婆哼唱的小調,調子古怪,咿咿呀呀的,聽得人心里發毛。
陳書生悄悄走到里屋門口,想聽聽里面的動靜,卻什么也聽不見。他剛要轉身,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異香,從灶房那邊飄過來,像是某種花香,又帶著點苦澀。
聞了幾口,他覺得頭暈乎乎的,眼皮越來越沉。不好!這香有問題!
他強打精神,踉蹌著回到八仙桌旁,假裝昏昏欲睡。王婆婆端著個茶壺從灶房出來,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先生困了吧?喝杯茶解解乏,早點歇息。”
陳書生看著那茶壺,里面的茶水泛著淡淡的綠色,異香就是從里面飄出來的。他擺擺手,含糊地說:“不了,我……我有點暈,想躺會兒。”
王婆婆也不勉強,扶著他走到外屋的床前:“那先生快歇著,我不打擾你了。”
陳書生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耳朵卻豎著。他聽見王婆婆走到門口,把大門閂插上了,又回到灶房,好像在磨什么東西,“嚯嚯”的聲音,在這雨夜里,格外刺耳。
里屋的門一直沒開,那女子像是被定住了一樣。陳書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今晚要是睡過去,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悄悄摸了摸身上,抄書的筆墨還在懷里。這王婆婆既然用迷香,肯定沒安好心,說不定和那女子的“救命”繡字有關。
怎么才能逃出去?大門被閂了,窗戶也從里面插著,硬闖肯定不行。陳書生眼珠一轉,看向屋頂。
這屋子是土坯墻,屋頂是瓦片,看著有些年頭了,說不定能從上面弄個洞出去。
他趁王婆婆還在灶房忙活,悄悄爬起來,走到屋角,那里堆著幾根柴火,旁邊靠著一把鋤頭,應該是王婆婆平時干活用的。
陳書生扛起鋤頭,走到屋子中央,對著屋頂的橫梁,用盡力氣往上捅。“哐當”一聲,瓦片被捅掉幾塊,露出個黑漆漆的洞,雨水順著洞流下來,澆了他一頭一臉。
“誰?”灶房里的王婆婆聽見動靜,厲聲喝問,腳步聲飛快地往這邊來。
陳書生心里一急,又用鋤頭往上捅了幾下,洞被捅得更大了,能容一個人鉆出去。他扔掉鋤頭,踩著桌子,扒著洞沿,使勁往上爬。
剛爬到屋頂,就見王婆婆沖了出來,手里拿著把菜刀,臉上哪還有之前的和善,眼睛瞪得像銅鈴,嘴里罵著:“小畜生,敢壞我的事!”
陳書生嚇得手一松,差點掉下去,趕緊抓住瓦片,拼命往屋頂邊緣爬。雨水混著泥,瓦片又滑又陡,他好幾次差點摔下去,手心被磨出了血。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王婆婆在屋里大喊,聲音尖利,完全不像個老人。
里屋的門突然開了,那女子沖了出來,手里拿著根扁擔,對著王婆婆就打過去:“你這個老妖婆!放開我!”
王婆婆被打得一個趔趄,回頭瞪著女子:“死丫頭,敢打我?等我收拾了那小子,再收拾你!”
兩人扭打在一起。陳書生趁機爬到屋頂邊緣,往下一看,離地面有丈許高,下面是泥地,雨還在下,視線模糊。
他咬咬牙,閉上眼睛,縱身跳了下去。“撲通”一聲,摔在泥地里,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幸好地上泥濘,沒摔斷腿。
他顧不上疼,爬起來就往外面跑。剛跑出院子,就聽見身后傳來女子的慘叫聲,還有王婆婆的獰笑聲。
陳書生心里一緊,想回去救人,可自己手無寸鐵,回去也是送死。他咬著牙,頭也不回地往遠處跑去,泥水濺了他一身。
跑了不知多久,天漸漸亮了,雨也小了些。他看見前面有個村莊,村口有幾個早起的農夫,正在田里干活。
陳書生跑過去,氣喘吁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農夫們聽了,都覺得奇怪,說山坳里那間瓦房,十幾年前就沒人住了,據說以前是個客棧,老板一家三口被強盜殺了,之后就一直鬧鬼,沒人敢靠近。
“你說的王婆婆,怕是那客棧老板的老婆,早就死了!”一個年長的農夫皺著眉,“那女子,難道是被鬼纏住了?”
陳書生心里一驚,難怪覺得不對勁,原來那根本不是人!他趕緊讓農夫們去報官,自己則帶著幾個膽大的村民,拿著鋤頭扁擔,往山坳里趕去。
到了瓦房前,門虛掩著,推開門一看,屋里空蕩蕩的,哪有什么王婆婆和女子,只有滿地的灰塵和蜘蛛網,像是很久沒人住過。
灶房里冷冷清清,沒有茶壺,也沒有菜刀。里屋的床上,鋪著些破舊的被褥,墻角的小板凳上,放著一個針線笸籮,里面有半只繡了桃花的鞋,鞋面上,用金線繡著的“救命”二字,在晨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村民們在屋里搜了半天,只在柴火堆后面,發現了一具女子的骸骨,身上還穿著破爛的藍布衣裙,看骨骼,年紀不大。
原來,這女子是附近村莊的姑娘,半年前上山采藥失蹤了,家人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想必是被什么東西困在了這里,繡鞋上的字,是她最后的求救信號。
陳書生看著那半只繡鞋,心里不是滋味。他要是早點發現,或許能救她一命。村民們把女子的骸骨收了,埋在村后的墳地里,又在瓦房前燒了些紙錢,算是超度。
回到城里,陳書生大病了一場,病好后,他再也不敢隨便在外面借宿。有人說,他那天遇到的是鬼,王婆婆是客棧老板的鬼魂,想找替身;也有人說,是那女子的冤魂在求救,引他去幫忙。
不管是真是假,陳書生總覺得,那女子的眼神,像是刻在了他心里。后來,他考上了功名,做了滁州府的知縣,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山坳里,把那間瓦房拆了,在原地建了座小小的土地廟,祈求神靈保佑,不再有冤魂作祟。
這事在滁州府傳了很久,人們都說,陳書生是個有福氣的人,要不是他心細,看見那繡鞋上的字,又機靈地捅破屋頂逃了出來,恐怕早就成了那瓦房里的新鬼魂。
老人們常告誡出門在外的年輕人:“荒郊野外的屋子,千萬別隨便進;遇到奇怪的人和事,多留個心眼,說不定就能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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