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因一套老房子的維修事宜親身卷入了一場持續數月的 “鄰里協調戰”。這件事讓我清晰看到中國大規模城市化浪潮褪去后,那些曾象征 “現代化生活” 的建于90 年代中后期的高層住宅,如當今社會一樣也逐漸面臨一場老齡化危機,開始面臨“維修困境”。
這套房子是父母 1998 年單位分配的福利房,位于一座 22 層高的塔樓內,2000 年后按政策轉為私有產權。作為 90 年代末城市住房改革的 “產物”,它曾是父母那代人從平房或筒子樓住進現代化高樓的驕傲。不過近30年的使用已經出現嚴重老化的情況,特別是高層水箱和上下水系統出現了泄漏,電梯也頻繁出現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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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街道、社區的協調下,由街道出面由政府提供部分補貼的同時,動用維修基金對全樓的上下水系統、水箱和電梯進行更換。雖然看上去是個挺好的事情,但整個維修更換過程中意外不斷,部分更換沒能成功。
因為房子已經在我名下,所以我參與了全部過程,了解到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坦白講經過這件事,我認為未來中國城市內的高層住宅會面臨嚴重的問題,許多樓房無論以前多么光鮮亮麗,未來都會變成貧民窟。
在我看來,一棟高層住宅樓就像一個精密但脆弱的生命體。電梯、供排水系統、消防系統、外墻、防水等等類似于它的“器官”。按照官方的《建筑結構可靠度設計統一標準》,雖然產權是70年但普通房屋的設計使用壽命只有 50 年,而配套設施的使用壽命通常只有20-30年左右:電梯設計壽命 15-20 年,供排水管道 20-25 年,外墻保溫層 25 年,消防系統 30 年。可以說一棟建筑在投入使用30年后,會進入一個集中的、雪崩式的故障報廢期。而更換這些系統,需要天文數字般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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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會產生兩個特有的問題。
一是維修基金的使用限制問題,目前全國高層樓房對維修基金的平均使用率不足 5%,原因在于:
- 使用的表決門檻極高:按照現行規定,維修資金使用需經 “雙三分之二” 業主同意,即需專有部分面積占比 2/3 以上的業主且人數占比 2/3 以上的業主參與表決并同意。一棟高層建筑業主可達上千人,協調難度極大。
- 審批流程冗長:資金申請需經物業申報、業委會審核、住建部門審批等多個環節,常規審批周期長達 30 天,緊急維修也需 15 天以上。用北京話說就是等錢批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 使用范圍受限:維修資金只能按規定的范圍使用,而這個范圍因為定義較早所以界定的較窄,許多新系統的維護更新不能使用。
二是維修資金總量不足:2010年前建成的住宅,維修資金繳納標準每平米不到100元,就這點錢經過30年的通貨膨脹來稀釋,等到需要用的時候,基本上只能用杯水車薪來形容了。那時唯一的辦法就是樓內的所有業主共同出資來解決維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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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年頭一個住著幾百戶人家的樓里,許多還是租戶。你讓所有人在同一時間段為一筆不菲的維修費達成共識并成功集資,坦白說這件事目前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非政府出面采取強制的方式,但政府才不愿意管這事呢,因為搞不好還惹一身騷。
于是窮的拿不出,自私的不愿出,出租的不管出,在無盡的扯皮和爭吵中,電梯徹底罷工,水管徹底爆裂,外墻開始剝落,頂層開始漏雨,下水道開始堵塞。最終的結果就是歡迎來到曾在西方電影里常看到的大型貧民窟。
于是中產以上人士開始不得不搬往物業費更貴、鄰居更有錢、業主委員會更強勢的、更新的高層住宅里。人以群分,未來城市里將會分出分界明顯的富人區和貧民窟。未來的“富人區”是那些通常是同一個階層、擁有高收入和高認知的業主們,他們能夠達成共識,愿意并有能力不斷投入資金,維持其運轉的少數高層小區。
而那些貧窮、自私的業主們將是一盤散沙,無法形成合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房產,在無盡的內耗中,變成一座座不適合居住、高聳入云的貧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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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可能爆發大問題的是那種高低配的,既有回遷房或經適房又存在高檔商品房的小區。
因為往往大家共享的是同一個物業公司和同一片公用設施,那么當公共設施因為沒錢維修而癱瘓時,整個小區的居住品質都會被拖入深淵。因為窮人們在幾十年的無產階級革命思想的熏陶下,會天然的仇富,然后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們有錢的就該多出錢",而階級之間的矛盾是無法調和的。最終整個小區因為衰敗而大幅貶值,許多人離開并出租房屋從而涌入了更多低收入租客,最終即使是曾經的高端小區也就成為了一個貧民窟。
未來決定二手房價值的不是它的硬件和位置,而是整體業主的平均收入水平和組織能力。
可能有人說中國的政府性質會讓國家不會坐視此事的發生。
但在我看來城市化的房地產大躍進一時爽,但城市人口需要就業崗位、需要養老金、醫療、社會救助體系、需要公共交通、供暖,自來水、下水道系統、電力等一系列公共服務,這些都要錢的。城市人口不像農村人好養活,一個月有個幾百塊錢就能活下去。城市看起來光鮮,經濟上行時,拉動消費、創造繁榮。但當經濟下行時,城市比農村脆弱多了。
而隨著房地產下行導致土地財政崩盤,現在政府也缺錢,一個大型城市面臨的是 “全方位的資金壓力”。根據中國城市規劃協會 2024 年的數據,一座百萬人口的城市,每年在公共交通、醫療、養老、供水供電等公共服務上的支出,需超 500 億元;而高層住宅的維護,是額外的 “沉重負擔”—— 行業測算顯示,一棟高度 100 米(約 30 層)的高層住宅,投入使用 10 年后,年均維護成本約 200 萬元;若高度達 200 米(約 60 層),年均維護成本則飆升至 500 萬元以上。更嚴峻的是,90 年代至今,中國已建成超高層住宅(高度 100 米以上)超 10 萬棟,占全球超高層住宅總量的 60% 以上,如此龐大的維護需求,單靠政府補貼根本無法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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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學習西方市場化模式,中國又面臨 “獨特的制度困境”。西方國家的高層住宅維護,依托 “土地永久產權 + 高物業費 + 資產增值預期”—— 業主因擁有永久產權,愿意持續投入維護以保證資產升值,社會資本也愿意介入;而中國是 “70 年產權”,且業主繳納物業費的意愿極低(2023 年全國住宅物業費收繳率不足 70%,二三線城市低于 60%),社會資本自然不愿 “接盤”。更糟的是,2015 年后,二三線城市在房產熱潮中倉促上馬的大量高層住宅,普遍存在 “設計標準低、施工質量差” 的問題 —— 中國建筑科學研究院的檢測顯示,這些住宅的外墻、管道等設施,壽命比一線城市同類建筑短 5-8 年,未來維護成本要高出 20%-30%;同時,這些城市的維修基金歸集率普遍低于 50%,部分城市甚至不足 30%,相當于 “未雨綢繆” 的錢都沒湊夠。
按照當前的老化速度,行業普遍預測,大量 2010 年前建成的高層住宅,將在 2035 年前進入 “維修無錢、拆除無策” 的困境 —— 拆除一棟超高層住宅的成本,是建設成本的 3 倍以上,且會產生大量建筑垃圾,多數城市根本無力承擔。屆時,這些曾經的 “城市地標”,可能會成為城市發展的 “負資產”,甚至引發居住安全、社會矛盾等一系列問題。
按照當前的老化速度,行業普遍預測,大量 2010 年前建成的高層住宅,將在 2035 年前進入 “維修無錢、拆除無策” 的困境 —— 拆除一棟超高層住宅的成本,是建設成本的 3 倍以上,且會產生大量建筑垃圾,多數城市根本無力承擔。屆時,這些曾經的 “城市地標”,可能會成為城市發展的 “負資產”,甚至引發居住安全、社會矛盾等一系列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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