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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漫步家園”展覽現場
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2025年
圖片來源: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
較高昂的運輸、倉儲和保險費用,皆是收藏此類大型裝置作品的首要門檻。專業的安裝與維護團隊更是不可或缺,對私人藏家的空間條件和資源實力提出了極高要求。
2025年,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迎來建館25周年。5月1日至10月19日期間,館內展出韓裔藝術家徐道獲(Do Ho Suh)的大型回顧展“漫步家園”(Walk the House)。
展覽現場,藝術家以標志性的半透明絲線,等比例還原了門廊、樓梯與房間,色彩純凈而輕盈。這些空間并非虛幻的烏托邦,而是徐道獲用30年時光,以身體為標尺、以記憶為梭線,織就的一部關于遷徙、身份與“家”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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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的藝術血脈,深植于其跨越洲際的生命軌跡。他生于韓國首爾,負笈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與耶魯大學,在紐約、倫敦、首爾等多地工作與生活,成為全球化時代下的具有國際視野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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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徐道獲在工作室中
物理空間的頻繁轉換,催生了他對“家”本質意義的追問:當肉身位移,精神何處安放?身份認同如何錨定?什么是家園?何處是歸屬?他找到的獨特表達,是“織物建筑”。選用輕盈通透的彩色布料,他一絲不茍地復刻生命中至關重要的空間:首爾童年居所的門框、紐約租住公寓的暖氣片、倫敦工作室的樓梯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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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漫步家園”展覽現場
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2025年
這些1:1復刻的裝置(如標志性的“首爾之家”系列)脆弱而美麗,如同從實體抽取的靈魂,宣示著“家”的核心并非磚石,而是其中沉淀的記憶與情感。它們可打包攜帶,伴隨人的一生。這個靈感便源自韓國傳統“韓屋”的理念——一個理論上可拆卸、運輸,并在新址重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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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家園”展覽仿若一座精心織就的記憶宮殿。亮點新作《巢》,彩色絲線如神經脈絡般交織,將走廊、玄關等過渡空間編織成一片絢爛之所,輕盈地消解了墻壁的固著性,揭示“邊界”本質上是一層可滲透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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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巢》局部,裝置作品,2024年
與之呼應的是《完美之家:倫敦、霍舍姆、紐約、柏林、普羅維登斯、首爾》,這件作品則宛如一首視覺詩歌,藝術家用明亮的織物門把手、電燈開關和插座,將散落世界各處的有關“家”的記憶碎片,詩意地聚合在倫敦居所的輪廓線內,讓日常物件承載起跨越時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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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完美之家》局部,裝置作品,2024年
展覽還揭示了藝術家對身份拼圖與歷史印記的持續探索。早期作品《誰是我們?》以數萬張微型肖像照片匯聚成人海,探討了個體如何在集體洪流中確立自我。而“拓印/愛的項目”系列則更顯深沉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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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拓印/愛的項目:首爾之家》,2013-2022年
其中,裝置作品《拓印/愛的項目:首爾之家》是藝術家耗費十年的力作。他運用韓國傳統拓印技藝,溫柔地觸摸著記憶中童年居所的每一寸墻壁與地板,將三維空間轉化為承載時間重量的二維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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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拓印/愛的項目:光州劇場公司宿舍》,2012年
尤為引人駐足與深思的是《拓印/愛的項目:光州劇場公司宿舍》。這件作品將個人記憶延伸至社會敘事,通過拓印記錄下韓國光州事件后那些遺留空間的痕跡,將個體經驗與集體創傷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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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樓梯》,2016年
此外,徐道獲運用紙材的創作實踐也值得關注。作品《樓梯》通過將紙雕塑溶解于濕紙上,巧妙地將立體空間“壓印”于平面,是其標志性織物創作的二維平面延伸。色彩絢爛的線繡畫則以針為筆,在手工紙上勾勒空間輪廓,延續著他對空間記憶的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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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羅賓漢花園》,靜態影像,2018年
在視頻影像作品《羅賓漢花園》和《東仁公寓》中,藝術家運用攝影測量技術,精密掃描那些瀕臨消逝的建筑,試圖在數碼領域為這些“記憶容器”留存一個永恒的副本,從而探討了“永恒保存”的不可能性與人類對追尋“永恒”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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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橋梁項目》,裝置作品,1999年-至今
展覽最終在《橋梁項目》的空間中走向尾聲。在此,徐道獲持續叩問“理想之家”概念的虛妄,直面個體與社會公平、政治現實和生態危機之間的復雜糾葛,將自己因不斷遷徙而感到的深切鄉愁,升華為對人類棲居困境的共情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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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全球頂級美術館競相收藏的對象,徐道獲的市場地位已然穩固。然而,他在泰特現代美術館舉辦大型個展的高光時刻,也恰好成為裝置藝術資本化矛盾的縮影,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這類作品在收藏市場中面臨的現實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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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紐約公寓A》,裝置作品,2003年
成交價 18.9萬美元,蘇富比紐約,2022年
徐道獲的市場表現需按媒介類型加以區分:其織物裝置的拍賣紀錄出現在2022年紐約蘇富比拍場上,《紐約公寓A》以18.9萬美元成交;而其個人最高拍賣價格則由金屬雕塑《眾/一》保持(2009年倫敦佳士得,成交價49.3萬英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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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眾/一》,雕塑,2004年
成交價 49.3萬英鎊,佳士得倫敦,2009年
值得注意的是,徐道獲的織物裝置在2016年之前尚未進入拍賣市場,主要通過畫廊私洽交易,單件價格約為35萬美元。織物裝置數量在公開拍賣中的爆發性增長,恰好與全球對移民議題的關注度上升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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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完美之家》,裝置作品,2024年
在這種語境下,藏家所購入的已不僅是織物藝術品本身,更是一套精密的系統——比如包括12箱可拆卸構件、由建筑師簽署的3D組裝圖紙,以及藝術家親自視頻指導的訪問權限。這種將情感經驗標準化并封裝為商品的悖論,正是當代藝術市場的現實寫照。
然而,收藏巨型裝置藝術品絕非易事。以《完美之家》在泰特現代美術館的安裝為例,拆箱時需要6位專業工作人員全程佩戴手套操作,并且展廳的溫濕度需嚴格控制在23℃、相對濕度55%。裝置作品的展示成本也相對高昂,比如一位亞洲藏家購入徐道獲《走廊》后,為了容納作品5.8米的層高,不得不對別墅進行改建,最終改建費用甚至超過了作品本身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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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樓梯-III》,裝置作品,2010年
泰特現代美術館藏
由此可見,較高昂的運輸、倉儲和保險費用,皆是收藏此類大型裝置作品的首要門檻。專業的安裝與維護團隊更是不可或缺,對私人藏家的空間條件和資源實力提出了極高要求。回到徐道獲的作品,更隱蔽的風險或許來自材質本身。韓國彩緞所用的植物染料,在紫外線照射下會逐漸褪色。泰特現代美術館收藏的《紐約公寓門廳》中櫻粉色的部分,如今已比2011年初次展出時蒼白了許多。對于這些現象,藝術家的回應頗具禪意 :“褪色是記憶的誠實——我們都在時間中漂白。”
展望未來,裝置藝術的收藏生態正逐步展現出新的脈絡。美術館和基金會依然是大型裝置作品最主要的歸宿和價值背書者,同時,超高凈值藏家通過定制專屬空間(如興建私人美術館)來收藏和展示頂級裝置藝術的趨勢也日益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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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我的家》,平面繡線作品,2010年
為了降低收藏門檻,藝術家們也在策略性地推出體量更小、兼具裝飾性的“片段”作品——如獨立的織物門窗、開關插座雕塑,或通過授權限量版畫、模型等方式拓展收藏類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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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獲,《屋中之屋:九比一縮小》,雕塑,2025年
徐道獲本人的紙本與線繡作品,因其精巧與獨特性,已成為重要的收藏板塊,正是這一策略的體現。徐道獲以承載著流離記憶的絲線容器,深刻回應全球化、移民、身份、記憶等時代核心議題,其所承載的文化價值形成顯著的“觀念溢價”。
更深層次的變革往往與社會變遷伴生——當NFT等數字藝術泡沫破裂,裝置藝術的“肉身性”反成優勢,徐道獲作品需要觀眾以身體穿行來感受藝術家情感與理念的特質,在虛擬時代下更成為稀缺體驗。尤其是徐道獲作品探索了后全球化社會中流動的“家”的概念,這與裝置媒介的實體性相輔相成。
《收藏/拍賣》雜志獨家稿件
原文刊載于《收藏/拍賣》2025年秋季刊
標題《在空氣中編織家園: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徐道獲回顧展》
作者:徐蘊慧
牛津大學藝術史碩士,中國傳媒大學客座講師
EY PROJECTS創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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