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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醫生診斷只能活到3歲的棄嬰:3年后,所有人都羨慕她|有愛孤兒院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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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我想給大家介紹一個特殊的小孩:從出生開始就身患惡疾、被父母拋棄、醫院檢查后判斷孩子只能活到三歲。光是看到上面這句話,可能有的朋友就開始難受了。

      我卻要告訴你,這是我見過的,最幸福的小孩之一。

      這個小孩的養育者,是我的作者紀良安,她是兒童福利院的康復師,十多年來照顧過兩百多個孤兒,而這個孩子,就是她在火車站撿到的,同時患有艾滋病和白血病。

      聽她講完和這個孩子相處的3年,我一點也不傷感,甚至十分羨慕這孩子。

      這個小生命經歷的一切,雖然短暫,但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一一是我在 2021年撿到的孩子,她第一次體檢就查出艾滋病,一歲多的時候,確診為急性 髓系白血病 。

      艾滋病是免疫缺陷病毒感染引起的獲得性免疫缺陷病,白血病是起源于造血系統的惡性腫瘤,造血系統又是免疫系統最根本的細胞來源。

      白血病通過破壞造血系統的正常功能,可間接導致免疫細胞生成障礙。

      兩種病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活過三歲都很艱難。

      然而,等到一一心臟停搏的那一刻,沒有人為她的逝去感到悲傷、憤懣與痛苦。我始終記得,那天重癥監護室里傳出來的,是歡笑與掌聲。

      她的生命雖然短暫,但她經歷的世界,卻讓包括我在內的很多成年人都羨慕不已。


      我和一一第一次見面是在那年初夏,我出差回到云南,在高鐵站撿到了她。

      她被包裹在一身花色連體嬰兒服里,也就一個月大。我抱起她,她睜開眼睛,小小的手摸摸我的臉,手指點我的臉頰,像在彈鋼琴。

      圍觀的人很多,我拜托一位大嬸去叫車站的工作人員,再由他們找警察過來。

      警察也沒有處理過這樣的情況,于是,我亮出兒童福利院的工作證,請他們查監控,同時廣播尋人,如果沒有人認領,就拍攝現場,給目擊者做筆錄,我們一起把孩子送到醫院,給孩子體檢,我再通知福利院接手。

      體檢查出艾滋病時,院長已經趕到醫院,他問:“艾滋病能活多久?”

      “理論上十年,但是嬰兒各項器官和免疫系統都還未發育完全。根據數據,大多數艾滋病兒童平均壽命只有4-5年。”

      給孩子辦理好住院,我和院長回到福利院,商量這個孩子該怎么辦。

      院長的想法是,把孩子放在醫院,由福利院出錢治療,但是不帶回去,“孩子那么多,要時時刻刻看著她,避免傳染的風險,高額的成本是目前我們不具備的。”

      我沒有說話,表情凝重,院長詫異地看著我,“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十多年前,我走進福利院,成為一名兒童康復師,照顧過近兩百個孩子。他們多數患有先天疾病,長壽這個詞與他們無關。

      后來,我還成為一名臨終關懷工作者,見證過無數人逝去前的一幕。這兩份工作接觸著生,也涵蓋了死,對我來說,最深的感受就是——

      像人一樣有尊嚴地活著,比活多久更重要。

      我不禁想起抱起她時,她睜開眼睛、沖我笑,像彈鋼琴一樣點我的臉,要是她就這樣活,那豈不是白撿她了?來人間一趟,就是為了在醫院躺著?


      剛撿一一的時候

      如果一一從生到死都待在醫院,每天只能盯著天花板,輸液、霧化、抽血,然后吸氧、上呼吸機、進重癥監護室,如果是這樣活幾年,那還不如當初不要撿她,再過兩個小時她就死了。

      于是我說:“從成本、安全的角度,您說得完全正確。但是我撿了她,我想讓她像人一樣活過,我不希望她離開這個世界時,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是ICU和消毒水給的。”

      那時,我的職業生涯遭遇瓶頸。在福利院,我常因為理念不合,與領導起沖突,在我看來,僅僅遵照工作流程去對待這些孩子,是不夠的。

      臨終關懷方面也是。我開過一門“死亡教育課”,想告訴大家死亡來臨時該如何面對。比如讓大家感受墜機前的十分鐘,比如父母患癌,該怎樣告訴他們真相。

      可是我漸漸發現,盡管知道這些理論,大家回到生活中,依然無法解決現實問題。

      于是我暫停課程,也辭去醫院顧問的工作。一時間,工作量、經濟條件都能允許我去照顧一個孩子,我也想切身驗證一下,另一種人生的可能性。

      院長繼續勸說:“我理解你說的,但還是要考慮成本。”

      我說:“我理解,那我就以寄養家庭的身份帶她回去。”

      后來又換了幾波領導都勸我,孩子只能活幾年,帶回家朝夕相處,這樣深刻的感情,幾年后要結束,害怕我受傷。但是我沒有被勸服,還是固執地把這個孩子帶回家。

      我為她取“一一”這個名字,希望她短暫的一生過得簡單。

      在福利院這十幾年,我到處湊過血、找過錢,和死神搶過孩子,經歷過各種各樣關乎生死的危機,直到現在我承認,照顧一一算是我最難的、最天方夜譚的經歷。

      這是我在兒童福利院的最后一課。


      想要帶這個孩子,勢必需要一個護工,福利院的護理員可以臨時過渡,來我這里幫忙,但不可能五年都在我這里。

      我知道,要找一個愿意照顧艾滋病孩子的護工不容易,于是將一一的情況發給七八個家政服務中介,告知沒有價格上限,可以具體談。通常照顧孩子的護工一兩天就能找到,可是這回十幾天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

      我有點慌。在福利院領導面前信誓旦旦,沒想到第一步就搞成這樣。

      幸虧一個多月后,中介給我打電話說,有個阿姨愿意來,我們可以先見個面聊一下。

      我趕緊找一家昂貴的餐廳約見她,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找了安靜的位置。

      阿姨來了,我起身給她搬椅子,請她坐下點菜。她不好意思點,于是我點了五個菜,都是店里最貴的,趁著菜還沒上,把一箱鮮花餅送給她。

      這些鮮花餅是我提前買好的,拆掉包裝,假裝是自己做的,因為不想顯得那么刻意。

      我對阿姨講述孩子的情況,“她摸我臉的時候我心都要化了,柔軟的小手,簡直是小天使,她沖我笑,好像在向我求助,不要把她扔進垃圾桶……”

      我故意情緒飽滿,硬擠出眼淚,說我不忍心一個孩子從生到死都在醫院。

      阿姨聽著,時不時拍拍我的手,表示安慰。我得逞了,但是畢竟要四五年,這還不夠,我趁機還說了福利院幾個孩子可憐的故事,跪在ICU的門口乞求老天放他一馬、孩子送進手術室前,撕心裂肺哭喊不要放開我的手…….說著我真哭了,都被自己感動了。

      這是我見她以前就想好的“煽情”打法,用人性的弱軟去穿透她,心想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留下,不管她水平怎么樣,反正有個人總比我一個人強。

      我從來沒有使用過煽情這種手段,即便在我女兒下個月就要手術,我還差十幾萬手術費的時候,我都沒賣過慘,但此刻,我卻沒有絲毫的羞愧感。

      除此之外,我還準備了一系列額外好處,比如福利院的榮譽證書、文創禮物等等。

      阿姨擦干眼淚,開始自我介紹。

      她叫阿珍,36歲,干過七年月嫂,平常也是當保姆,有四、五家都是孩子長期生病,照顧孩子的病有一定經驗,如果我覺得她行,她明天就可以來上班。

      我們達成一致,我問她價格,她說8000元一個月,我一秒都沒停頓說好好好(我和福利院各出一半),如果以后孩子病情嚴重了,護理難度加重你可以漲價,你告訴我就行,不用客氣。

      為了“討好”她,我說:“也不著急明天,您休息幾天也行。”

      阿珍第二天就來上班了,雖然她說,知道艾滋病是靠血液傳播,不介意,來的時候還是穿著一點都沒有漏皮膚的衣服,戴著膠皮手套,解釋說是工作要求,為了干凈。

      普通人對艾滋病有恐懼,我能理解。只要她能來,隨便怎么都行,我不介意。

      我和阿珍交待,我不工作、不出去的時候,我都可以照顧孩子,只要我不在的時候你重點管她就行,平常我也會幫你一起的,主要就是3-4小時喂一次奶,定時換紙尿褲,孩子的病抵抗力比較差,每天要消毒兩次,如果發現她發燒或不舒服,及時告訴我。

      阿珍點點頭,在本子上記著。

      在家時,我基本上一直把一一抱在懷里,阿珍不是,幾周里,她從未抱過一一。

      除了換紙尿褲時,她把一一抱出來,放在沙發上,換完就立刻放回嬰兒床。她給一一喂奶,也會握著奶瓶的底端,幾乎完全不觸碰一一的身體。

      給一一洗澡,也是由我洗,她在旁邊哄孩子或遞東西。

      閑著玩手機時,她是不戴防護手套的,但是只要靠近一一,她就會把手套戴上。

      有一次我有工作很晚才回來,看著孩子還是白天的衣服,問她給孩子洗澡了嗎,她說不好意思忘了,明天早上我們一起給她洗吧。我知道,她不想和孩子有肌膚的接觸。雖然我有些些小生氣,還是壓著心里的不滿,扭頭和她說:“沒事,小孩嘛也不臟,明天再洗。”

      有再多不滿,我都只能咽進肚子,不管她做得有多不好,我都不能讓她走。

      這些年,我憑借著過硬的專業能力說一不二,不管是面對院長,還是領導,從來沒有委曲求全,軟話也沒說過兩句,沒想到也有低頭服小的時候,還是在自己家里。

      我想阿珍應該看出來了,但她有點出乎尋常的善良,沒有因為我不敢和她發火就偷懶,更沒有利用這點和我去談什么條件。

      將近一個月時,她開始在家做好早飯,用保溫桶帶來,來的時候會帶很多菜,中午、晚上給我做飯,我要給她錢,她也沒要,說是自家種的,也會給一一帶些小玩具、小零食。

      除了不和孩子有肌膚之親,如洗澡、擦屁股,其他事她都不讓我干,孩子一歲以前基本上我都是陪孩子玩,抱她,沒有干過什么活。


      如果一個人的生命注定只有五年,怎么活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決定帶一一回來以前,一直盤旋在我腦子里的問題。

      既然我單方面做出了選擇,帶她回家了,就一定得比在醫院、在福利院強。

      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減少她的痛苦,讓她輕松地活一生。

      我查詢了所有關于兒童艾滋病的信息,免疫缺陷綜合癥,想要沒有痛苦簡直天方夜譚,最能提高嬰兒免疫力的方法是母乳,我做不到。

      當初在會議室大言不慚地和院長據理力爭,說得那么冠冕堂皇,真正落實到現實生活,談何容易。

      我翻閱一些國外的文獻,看看別的國家對于兒童艾滋病是否有更好的辦法,但是都沒有什么進展,我甚至懷疑帶她回來,是不是明智的選擇。

      頭疼許久,我也找不到辦法,于是每天去散步。我家住在半山腰上,失落的時候,我往山上走,山上有一條小溪,我常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溪水聲讓人很寧靜。

      有一天,我坐在石頭上等晚霞,看到兩只流浪狗嬉鬧,一會兒來了第三只狗,其中一只瞬間跟人家跑了,剩下那只也不躁,立刻跳到溪水里洗澡。

      我看著它們,不禁感慨,人類就是大腦太發達,才有那么多煩惱,狗子從來不因為有第三者而受傷,你不跟我玩,那我就找別的樂子。

      突然我想,人類有痛苦,都是因為我們對這個世界有理解,有定義。

      很多年前,我最好的朋友去世時,她停止呼吸時,我清晰地知道她已經死了,可是那個當下是沒有激烈痛苦的,直到醫生說:“她已經去世了,死亡時間是xxxx”的時候,我才開始嚎啕大哭。

      死亡本身無聲無息,直到有人把死亡定義成一句話。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一短暫的人生要如何活:

      如果我給她創造一個沒有名詞、沒有定義的世界,她不知道米飯、面條,也不知道痛苦、死亡、分離,她的生命里沒有詞匯,沒有定義,即便有也是毫無意義的詞匯,疼還是疼的,只不過她不知道這個叫“疼”,是不是就在一定程度上就減少了痛苦?

      這也許是她短暫生命唯一的機會。

      我買了一本字典,教她怎么讀字,不給她組詞,不告訴她都有哪些詞匯,她需要說話,但是是以她自己的方式,不是以現實世界的方式。

      她一歲左右,我開始教她說話,我沒有教她“媽媽”“抱抱”“吃飯”這些常規高頻詞,而是拿著字典,每個字母挑了一些,一個個教她發音。

      比如“安”“南”“波”,不組詞,不告訴她什么意思,只是讓她會發音,她知道很多字,她想如何組詞,在她的世界里,由她自己去創造,這個正常的世界是什么,對她來說毫不相干,想怎么締造都行。

      我把我的計劃告訴阿珍,和阿珍說,我們就叫名字,我每頓飯都得吃土豆,你就叫我土豆,我就叫你阿珍,不要跟一一說我是誰,和她是什么關系。

      阿珍瞪著眼睛說:“一直知道你是個特別的人,沒想到能想出這種鬼辦法,你的腦子肯定跟我們構造不一樣。”

      后來,一一吃米飯的時候,她說“烏拉龜”,稱奶瓶為“安迪爾”,我們經常要拿著消毒噴霧噴噴噴,每次噴的時候她都說“妞妞”……她給每一個日常所需都命名,不知道她取名的邏輯是什么,應該不是隨便編的,因為下一次她還記得她取的名字。

      我當然是記不住的,于是把日常的詞匯都記到本子上,她說的時候我要去對照。


      一一的部分語言表

      這個策略雖然奇特,但是并非天衣無縫。

      我和阿珍要正常對話、要打電話、要和別人交流,免不了被一一聽到現實世界的詞匯。有朋友送我一盒巧克力,一一問阿珍,這是什么,阿珍忘記規則,就說這是巧克力。

      兩歲多的時候,我教一一自己去馬桶上廁所,她拉了粑粑,喊我:

      “土豆,我巫娜(拉)巧克力了!快把風拿來!(幫我擦屁股)”

      像這樣一一能聽到,但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詞匯還有很多。比如我媽經常游泳,一一問我游泳是什么,我沒有告訴她,只是把游泳的視頻給她看。

      后來,她肚子不舒服,會摸著肚子說:“它們在游泳。”

      她也知道“星星”,頭疼,就指腦袋說:“星星上班了。”

      有一次她看到我在沙袋打拳,她在一旁的嬰兒車里一直“哇哇哇”的,我練完拳問她,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嗎?她說“你在生星星”

      晚上,抱她到院子里看星星,她指著天空說:

      “哇!你生了好多星星。”


      就這樣,我為她構建了一個童話世界。這個世界,沒有媽媽、沒有疼痛、沒有死亡,在她短暫的生命中,唯一要做的,就是成為這個童話世界的主宰。


      阿珍對一一的態度在悄悄變化,總覺得一一是個小精靈。

      她很少哭鬧,要換紙尿褲,就自己扒拉褲子,餓了就撅起嘴,摸摸自己的肚子,用演示告訴你她餓了,但都不會哭鬧。

      有一回我出差,晚上九點多才回來。阿珍告訴我,小家伙吃了一半,說要留一半等你回來一起吃,不然你一個人吃飯會楚楚的(孤單)。

      阿珍偶爾會忘記一一的語言系統。有一次,一一看見她在鏡子前揪白頭發,問阿珍,你在干什么?阿珍說,我在揪白頭發。一一問,什么是白頭發?阿珍給她看。一一說為什么要拿出來?阿珍說,因為它是衰老的象征。一一問什么是衰老?

      阿珍被問煩,也不會編了,說:“沒什么。”

      一一不明白,但感覺出阿珍是不喜歡的,她跑去沙發底下,翻箱倒柜。

      我問她找什么,她說:“阿洛神。”

      她翻出蠟筆,拽過阿珍,拿出小板凳讓她坐下,自己爬上沙發,拿著蠟筆,想要把阿珍的白頭發一根根染掉,嘴里嘟嘟囔囔她的星球語言。直到她滿意了,爬下來,又拽著阿珍去衛生間,讓她照鏡子。

      阿珍哭笑不得,抱起一一親了半天,還把她舉高高,喊一一叫“一一寶貝”。

      一一問:“寶貝是什么?”

      阿珍說,寶貝就是你,最天洛神大大大神。一一樂個不停。

      那天做飯時,阿珍說:“一一是我見過最可人的小孩,比我女兒還要可愛。雖然你說不能告訴她現實世界的語言,但是我自作主張,要告訴她寶貝這個詞。我要讓她知道,不管哪個世界她都是大寶貝。”

      那時我才知道,阿珍還有一個女兒。


      紀良安和一一

      我問:“你有孩子?她幾歲了?你要是要陪女兒和我說,我在的時候不用天天過來。”

      阿珍嘆氣,轉著手上的戒指說:“她死了,疫情的時候。”

      阿珍的孩子是早產,從小就體弱多病。疫情爆發時感染了新冠肺炎,家人都康復了,但是孩子遲遲不見好轉,幾進幾出ICU。那時不讓陪護,阿珍每天在醫院門口,見不到孩子,但感覺這樣是離她最近的。

      她每天帶著三個不同寬度的板凳,一個摞著一個,踩上去,勉強能看到病房樓的窗口。白天總有保安趕她走,她就天黑以后,悄悄地去醫院門口踩著板凳看孩子,手里握著佛珠,祈禱保佑孩子能快點好起來。

      最終阿珍的女兒還是搶救無效,去世時5歲。

      阿珍在家休息一年,覺得日子還得繼續過,就決定去上班。接了好幾個活,都是孩子被家人圍著、慣著,孩子無理取鬧,她極度厭惡。那一年多,她看誰都不順眼,覺得大家都無病呻吟,沒有人理解真正的痛苦。

      她很快遭到投訴,主管認為她狀態不好,就讓她休息了。

      直到我尋找護工的消息,時隔一個月被中介發在群里,她才看到,得知是福利院的孩子,有病,頓時想起她的孩子,她覺得這樣的孩子照顧起來更有價值,也不招她煩。

      隨著和一一的感情越來越深,阿珍漸漸不戴手套,也不避諱皮膚接觸了。

      然而一一真正“征服”阿珍,是她兩歲生日那天。一一把生日蛋糕配套的紙皇冠,送給阿珍戴上,鄭重其事地說:“你就是布哥林。(公主)”

      阿珍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底層勞動者,甚至是一個“下人”,可是在一一主宰的世界,她從來都是一名高貴的公主。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沒有阿珍,我會怎么辦?

      我已經向福利院打了保票要帶孩子回來,可是找不到阿姨照顧,如果遲遲沒有人來,我自己無力照顧時,我只能把孩子送回福利院,而福利院的策略一直都沒有變,那就是讓她一直住在醫院。

      一一已經體驗過家庭生活,要是把她送回醫院,終生只能看著天花板,像木偶一樣活著,還不如什么都沒有過。

      可我還是帶一一重返醫院,命運安排了一個重要的人,在那里等待她去治愈。


      一一1歲多的時候,小腿和手背出現很多出血點,我以為是紫癜性過敏,擦了些藥,后發現她牙齦也有出血,我懷疑是血小板減少、凝血功能出現問題,于是立刻去了醫院。

      做完血常規,血小板很低,醫生初步懷疑是白血病,但還是做了骨髓穿刺,最終明確是急性髓系白血病。

      我拿著報告抬頭望向天花板,心中吶喊:老天吶,你還能再殘忍一點嗎?她只能活5歲,你是連5歲都不打算讓她活了嗎?

      年輕的大夫也沒遇到過同時患這兩種病的,只能打電話給廣州來的專家顧主任。

      我和檢驗科醫生在顧主任門口等著,沒一會兒,顧主任來了。他40多歲,今天休息,從宿舍匆匆趕來,白大褂隨意穿著,瞇著眼睛,顯得有點散漫,好像沒睡醒。

      他看了孩子的病歷,詫異地看我,“你是孩子的母親?你…….”

      他沒有說完,但我知道他想問:“你也有艾滋病?”

      我回答:“我不是,我是福利院的,孩子是棄嬰,她住在我家,我養她。”

      顧主任讓我進辦公室,坐在我對面,靠椅背,斜著面對我,問:“孩子平常有什么癥狀?”

      我說:“會有低燒的情況,通常發生在傍晚,淋巴結有腫大,但不明顯,比起正常的孩子,肯定算是腫大了,有過2次鵝口瘡,有出血點是近一兩周的事情,除了明顯的出血點,有牙齦出血的表現,其他的,還算正常。”

      顧主任問:“她睡覺吃飯怎么樣?”

      我說:“到點就困了,入睡比較快,不太用哄,四點多會醒,哄一哄還能繼續睡,睡眠還可以。吃飯也還可以,加了輔食后基本都能吃完,但是吞咽功能發育比一般嬰兒晚,到了八九個月才算是完善,應該是艾滋病導致的發育遲緩,所以流食仍然是主要的,可能營養也不太全面。”

      說到這里,顧主任緊緊盯著我,斜著的椅子擺正了,面對面朝我。

      他繼續問,“大小便呢?”

      我說:“每天早上第一次小便偏黃,小便次數還算正常,第一次和飯后小便都有點渾濁,肚子有鼓脹,估計是消化系統發育也不太好,輔食的吸收可能有問題。

      “大便的話,一個月有三分之二的時候是基本正常,但是吃輔食的時候會有殘渣,有三分之一的時候是異常的,主要有三種情況比較常見,第一,有時有很多泡沫,應該是氣體沒被吸收的多糖在大腸中發酵形成的……”

      聽到這里,顧主任突然站起來,抖擻了幾下白大褂,像彈灰一樣扒拉扒拉衣服,整理好,系上扣子,清清嗓子,戴上眼鏡,抱著自己的雙臂,看向我。

      當時我不理解這是什么意思,后來熟了他和我說,他十幾年都是兒科,見過上百甚至上千個母親,沒有一個人可以像這樣對答如流,且如此專業,剖析每一個癥狀如此準確。

      他問:“你在福利院是醫生嗎?”

      我說,我是臨終關懷社工,不是學醫的,但經驗比較多。

      問了基本情況,顧主任皺了皺眉,翻閱著報告,沒看我,嘆了一口氣。

      我說:“沒事,你說吧,她生來就有艾滋病,我也沒抱多大的希望。她這種情況,你覺得在不做化學治療的前提下,能活多久?”

      他還是意外了一下,“就…….不治了?”

      我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在乎她能活多久,除了最后器官衰竭臨終的日子,其他的日子她都得像人一樣活著。”

      他問:“為什么?”

      我說:“我們要尊重現實,你是醫生,你明白醫療在她身上是無效的。”

      他搖搖頭,“不不不,我是說,你,為什么?你為什么對一個毫無關聯的孩子……”

      我說:“是我撿到她的,如果天天躺在床上治療,只是為了滿足成年人的心理安慰,那我寧愿撿她那天就讓她死掉。你從專業的角度評價,不治療是不是痛苦最少的方式?”

      他說:“的確是。那福利院認同你的觀點嗎?”

      我說:“如果你愿意,他們問的時候,你就說這是對孩子最好的,他們只需要證據向上面交代,不關心別的。”

      他說:“好!那我們就一起攜手努力,保三爭四——保證活三歲,爭取活四歲。”

      后來顧主任和我說,那天我講這段的時候,他覺得我像一個戰士。我們達成一致,互相留了微信,他讓我有任何醫療問題,都可以隨時找他。后來不光是一一,福利院其他孩子有一些癥狀,我也會請教他,他每次都發來大段語音,耐心地給我講解。

      過了幾個月,那時一一穩定了很長時間沒有生病,沒有住院,我們幾個月沒有聯系,突然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他說,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才知道我認識的是一個高人,失敬失敬。

      彼此吹捧了半天,他說他想來家里看看一一。

      那時我還想不到,這位醫生即將踏上一一星球,成為童話世界的一員。


      顧主任來家里,帶了聽診器給一一聽心肺,一一大概覺得冰冰涼,有點癢癢,一直咯咯咯地笑,阿珍說:“你別動,醫生聽不清楚了。”

      一一問:“你在干什么?”

      顧主任說:“我給你聽聽。”

      “啊?那你豈不是把我的笨嗆嗆(秘密)都聽走了?”

      我和阿珍笑得不行,顧主任不明白“笨嗆嗆”的意思,阿珍解釋,顧主任笑著嘟囔:

      “小屁孩有什么秘密。”

      送顧主任出門后,我講出全盤計劃,主任聽了大吃一驚:“還可以這樣?”

      自那以后,顧主任經常來家里看一一,我就把一一星球的語言系統表發給顧主任,讓他不明白的時候看看小抄。

      一一經常偷窺顧主任,常常藏在沙發靠墊后面,擋著眼睛,在指縫中望顧主任。顧主任有點嚴肅,每次給她聽診,一一都覺得秘密都被聽走,有點生氣,不怎么和人家玩。

      后來顧主任來家里,都帶些菜、零食、玩具,他背熟一一的語言詞匯表,用里面的詞匯和一一對話,比如臨時要處理工作,要說:“我用一下赫拉特喂馬(電腦)。”

      有時拉著一一說:“我帶你零安卓娜(玩樂高)。”

      慢慢地,一一跟他熟絡起來,叫他“山頭”。因為他有點禿頂,一一覺得他腦袋像光禿禿的大山,而我也跟顧主任越來越熟,稱呼也變為老顧。

      有一回,一一爬上沙發靠背,騎到老顧的肩膀上,阿珍覺得她不禮貌,讓她趕緊下來,“醫生上班很累,別讓人家和你玩。”

      一一說:“才不是玩呢,我們合體變成狂神霸王龍八元安娜,要升一億次云果才能變成。(記不準確,大概是這樣,總之是很厲害的意思)”

      老顧也配合她,站起來喊著:“狂神霸王龍第一次發功了,123…….”

      一一也繼續著,“神龍微納烏……倒仙安霸納!(同上)”

      老顧對答幾句就編不下去了,無奈地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他哼唱著一首很有年代感的歌,連我都不知道那首歌叫什么,唱著唱著,一一趴在老顧的腦袋上睡著了,阿珍把她抱下去,帶她睡覺去了。

      記得和老顧最初講出計劃那晚,老顧說他很榮幸參與到我和一一的人生中,還說一起努力,讓她活得更久一點。雖然當時不知道為什么他愿意參與,但多一個醫生幫忙總是好的,也就沒多想。

      直到有一回,阿珍帶一一洗澡,屋里不方便,我就喊老顧到院子里坐,拿了酒,和他小酌著聊天。

      我調侃他,“你是對病人都這么好嗎?這不得累死。”

      他有些沉重,低頭嘆了一口氣,給我講述了他的秘密。

      他本碩博都是名牌大學,沒想到作為實習醫生第一臺助理手術就出了嚴重醫療事故,手術臺上的孩子死了,導師撤銷執照,惹上官司,而他被發配到門診,連續兩年負責包扎傷口。

      這些年醫院只要有支援項目,他馬上申請,在西藏、青海、貴州、云南、尼泊爾等,他一直自我否定,懷疑自己配不配當醫生,只能不停地在支援項目里尋找價值感。

      但是他從未放棄專業,業余時間都放在研究兒童血液腫瘤的國內外的實驗、科研上,在這個領域有很深的研究,然而這些,都無法抵消那件事中的愧疚。

      我沒有安慰他,也沒有發表觀點,只是淡淡地說:

      “凡是有人性光輝的,都被一段撕扯心靈的往事牽絆,你是,我是,阿珍也是。”

      有時候想想,如果沒有老顧,我在帶一一的三年里,會是如何度過的?

      我肯定很慌張,但凡一一有癥狀,我就會想,“是不是不行了?”然后馬上送醫院,久而久之,一一接觸多了外人,由她主宰的童話世界就會轟然崩塌,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

      有他在,我仿佛有了后盾,就連我自己,都能心無旁騖地活在一一的童話世界。


      在我的計劃中,一一將在她的童話世界順利度過三歲,甚至四歲,最終飛向那個美麗、自由的星球,可是現實比我想象得更殘忍。

      2024年春節過后,她的癥狀明顯惡化,經常肚子不舒服、嘔吐,飯量減少,也沒有以前活潑好動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頸部、耳后出現多處淋巴結腫大,發燒的頻率也增多了,就算沒去醫院我也清楚,她恐怕很難再挺過一年。

      此時距離我和老顧的目標——3歲生日還有3個多月。

      我打算把原來的計劃變得更激進一點。

      有一天早晨起來,一一狀態不錯,我趕緊洗漱,收拾東西,喊阿珍一起帶一一出去。阿珍不愿意,“她這個狀態就應該在家呆著,出去萬一別人感冒了,甚至是臟東西她摸了都會加重病情,這樣就活不到3歲了。”

      我說:“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要求她活到3歲干嘛?現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帶她經歷更多更豐富的世界,其他一切都不值得一提。今天我要帶她去農場喂鴨子,她見過農場、稻田、野鴨子,見過那些她沒有經歷過的世界,就算是明天死了,我也毫無怨言。”

      曾經我只想減少一一的痛苦,現在我想在她短暫的生命中,往她的世界增加一點色彩。

      阿珍聽完,眼淚一直嘩嘩往下流,她抱著我說:

      “謝謝,謝謝你讓我參與到你們的生命中,我很榮幸。走!我們去!”

      老顧和我說過,只要一一狀態好,我想帶她出去,就給他打電話,他來負責開車。因為一一需要嚴苛的消毒環境,別人的車達不到標準,所以老顧每天都給車消毒,時刻準備著。

      從惡化出院的那天起,只要我帶一一出去,都會給他打電話,他每一次都能及時趕到,直到孩子去世后,我問他,你們的工作性質怎么會每一次都能來呢?

      他說,一一惡化后他和上級打過招呼,他要隨時請假。恰好每一次我找他,都沒有發生病人在,走不開的情況。也許一一真是個天使,我們三個的生活,都在被她一點點改變。

      農場老板是我的一位好朋友,養著七八種動物,平時接待一些帶娃的家長,孩子可以在那里喂動物、擠牛奶、欣賞豐茂的田園風光。得知一一的情況,朋友特地歇業一天,給農場的動物洗澡,還把衛生間,公共空間的桌椅、地面都消毒一遍。

      剛走進農場,就有一只羊駝和一只金毛狗歡迎我們。一一撲上去抱著大羊駝,老顧職業病想要攔住她,卻被我制止了,我悄悄對他說:“就讓她去看看這個世界吧。”

      農場老板將一一抱上羊駝后背,囑咐羊駝:“你要照顧好小妹妹。”

      一一趴在羊駝身上,親它的毛,還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阿亮”。就在大家有點傷感地看著這幅畫面時,一一突然從羊駝身上坐起來,伸出小手喊:“我已經升級為天神獸了。”

      我們都笑得合不攏。

      那天,一一到河里和鴨子玩,管鴨子叫“阿比邱”,靠近時,鴨子游到了遠處,一一喊:“阿比邱,你看這是鹿希亞(手里拿著一只蝦),是天神給草皇的木碧……”

      她和鴨子絮叨好久,游到河中央的鴨子竟然集體游了回來。

      農場老板說:“說不定她的語言鴨子真能聽懂呢。”

      說著,她也忍不住掉眼淚了。

      “謝謝你帶她來,讓我有幸知道,死亡原來可以很溫暖。”

      是啊,所有人都清楚死神殘忍、冰冷,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死神也有弱點。

      死神害怕的,就是他不存在,在一一的童話世界里,他就不存在。

      那天晚些,我帶一一去酒吧看一場烏德琴演出。樂隊主唱邀請我們坐在前排,我把她抱在腿上,演出開始,一一隨著音樂聲搖頭晃腦,恍惚間,我覺得她什么病也沒有,是一個健康的小孩。

      昏暗中,我掉眼淚,緊緊地抱著她。一一回過頭,親親我的鼻子,親完后,用大拇指給我的鼻子蓋了個章。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給了我一張通向一一星球的船票和印記,讓我也能去她的童話世界,那時她憑借這個印記,一眼就能認出我。

      三歲生日那天,一一臉色蒼白,但是能下地,精神也不錯,我知足了。

      我讓阿珍看著她,自己躲到小區的角落爆哭,老顧不知什么時候來了,蹲在我對面,我們緊緊擁抱,老顧說:“我沒告訴你,艾滋病和白血病在一個人身上,通常活不到3歲。”

      我最后一次帶一一出去,是2024年9月15日,體驗坐直升機。那天她很不舒服,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我懷里。直升機飛向天空時,她靠在我身上,伸手要去抓云。

      我問,你抓到了嗎?

      她說,抓到了。

      我說,什么感覺呀?

      她說,什么是感覺?


      那是我面對她第一次詞窮,不知道說什么好。一一嘟囔著,大概是在說抓到云的感覺,可是飛機噪音很大,我聽不清楚,只能看見她的小嘴一張一合,絮絮叨叨,說著說著睡著了。


      三天后的早晨9點,我喊一一,她沒有反應,在發高燒,我給老顧打電話,救護車趕到,在急診做完初步檢查,老顧說得ICU,我點點頭:“明白。”

      我和老顧已經很有默契,這句話的意思是,我知道,已經到最后了。

      我們抱著一一走向ICU,阿珍突然擋住護士,“等等,讓我再親親她好嗎?”

      老顧示意護士,把孩子給她,護士退開。阿珍把一一的臉頰親了個遍。一一竟然醒了,捏捏阿珍的臉,又閉上眼睛。阿珍和我說,ICU每天就半小時探視,我就留給你了。

      這是阿珍見一一的最后一面。


      一一進ICU前不想撒手

      孩子生命到了最后,得通知福利院。我和老顧說,我沒有簽字權,必須去說服領導簽署放棄一切有創治療的協議,只緩解癥狀,不進行任何搶救,不心肺復蘇、不插管,只讓她舒服,其余的什么都不做。

      說這些也是再次提醒老顧,他聽完什么也沒說,點點頭。

      自那以后,我每天穿好防護衣,戴好口罩來探視,一一有時候醒著,有時候睡著,指標還可以,護士和我說,她常常喊“媽媽”,是你吧。

      我搖搖頭,她不知道“媽媽”這個詞。護士詫異,一個3歲的孩子怎么會不知道媽媽呢?我簡單地和護士解釋了我們的童話世界,囑咐她觀察一下,一一什么情況喊媽媽。

      等我再探視時,護士告訴我,好像都是不舒服、心率非常高的時候。

      我明白了:她嘴里的“媽媽”并不是我們理解的“媽媽”,媽媽對她來說意味著求助。

      后來有一回探視,我一靠近她,她就喊我“媽媽媽媽媽媽”,沒有停,好幾分鐘一直這樣喊著,同時伸出手,彈鋼琴那樣點點我的臉,就和我撿到她時一模一樣。

      11月7日下午,指標越來越差,血氧一直閃爍問號,已監測不到,低壓已經30,呼吸個位數了。老顧說,你就進去吧,一直待到停止呼吸。

      我進去叫她的名字,一一沒有任何反應。我拿出記錄她詞匯的筆記本,一個個念,握著她的手,告訴她不怕不怕,媽媽愛你。

      這是唯一一次,我以“媽媽”的身份與她對話。

      大概幾分鐘后,指標突然回升,過了半小時,護士說血氧上90了,血壓也上來了,呼吸十幾了,老顧讓我一兩個小時進去一趟,一次五分鐘、十分鐘,我就用她的語言和她說話。她抓著我的手,力度慢慢減輕,但是每次都會給我回應。

      直到8號的晚上,指標突然急速下降,血氧50,呼吸已經3、4,血壓加速下降,這樣持續半個多小時,我一直給她唱搖籃曲,21:18,那個我一點也不陌生的聲音響了:

      體征監測儀歸零的聲音,監測儀上出現:停搏。

      老顧拉來心電圖做最后的確認。他拍拍我的肩膀,她走了。

      我點點頭。我們很默契地擊掌。

      他說,合作成功。

      我讓阿珍也進來,給一一換衣服。

      一周前,我就讓阿珍準備壽衣。沒想到,阿珍準備了一套艾莎的公主裙,她含淚說:“我才不要給我的小精靈穿壽衣,她是真正的公主,要穿得漂漂亮亮。我們本來就是外星人,回到故土,直接登基。”

      我、老顧、還有兩位醫生,四五位護士都含淚笑了出來,后來護士說:

      “在ICU七八年,第一次在病人去世后,聽見這里有笑聲。”


      一一去世后,我收拾家里,在沙發靠背后發現一個紅包,里面塞著8000塊錢。

      我給阿珍打電話,她說:

      “最后一個月,你就當我是照顧我的親人,不是工作,請你成全我對一一的感情。”

      阿珍還在做月嫂和護工,她特別囑咐主管,如果有生病的小孩、住院的小孩,都請優先派給她。主管不理解,這事大家都躲著不想干,你是圖啥?

      阿珍笑著沒有解釋,電話里她和我說:“和她講,她也聽不懂。如果每個生病的孩子都有個你這樣的母親,疾病或許就不再是災難,我就學著你的樣子,也許能給這些家庭一些新的視角吧。”

      大概一年后,老顧要回廣州,發了一條很長的信息向我告別:

      “一一走后,我徹底放下了過去的瑕疵,人生在世,這是渺小的人類必然的宿命,我們都得往前走。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逃避,去各個偏遠地方支援,現在我要回去做研究,或許幾十年后,在兒童血液腫瘤領域有新的突破,就可以給和一一同樣命運的孩子,以及他們的家庭新的希望。”

      后來我們很久沒有再見。

      最初帶一一回家,我只是想減輕她的痛苦,讓她像人一樣活著。沒想到事情遠遠超出我的預期。一一本該躺在病房,被醫療器械束縛度過短暫一生,現在,她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小孩。

      一一創造了屬于她的童話世界,這個世界沒有痛苦與死亡,沒有離別與悲傷,因為沒有人去定義這些東西,這個童話世界是什么樣,完全取決于主宰者一一那顆小腦袋瓜。

      我羨慕她,也感謝她帶我走進這個自由的世界。她讓我懂得,要過自在的人生,就不能受困于這個世界的諸多定義。

      反過來說,只要我的腦袋里沒有那么多定義,沒有繁瑣的條條框框,或許就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謂工作的瓶頸,也不過如此。以前我熱衷在課堂上、在臺前分享我的思考,但是一一去世后,我一度厭惡在工作中說話。

      回想起來,這些年真正讓我獲得成長的,是一個個走進我生命中的孩子,而不是課堂上,那些無比正確的理論與定義。

      我都沒有在那些理論與定義中獲得成長,干嘛又開課把這些教給別人呢。

      最好的“死亡教育課”,是一一用生命教給我的。


      紀良安記錄下一一的人生

      于是我關掉工作室,打算邁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就連福利院的工作也辭掉,盡管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我還是會回去幫忙。

      有一瞬間,我想知道在一一的語言里“自由”是怎么說的,但我恍然又想到,一一根本就不需要這詞,在她的童話世界,也不需要去定義什么是自由。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里有一一留給我的印記。

      謝謝她給我勇氣,此后的人生,我只打算更加肆無忌憚。


      不知道讀到這里的朋友,此刻的感受是什么。

      記得最早和紀良安聊這個故事,是今年初夏的一個傍晚。她來到北京,我們在已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花了三個多小時,理清這個故事里的每一處細節。

      等到我們離開時,整棟大樓都陷入漆黑,可是我的心情卻無比振奮,感覺有一種磅礴的生命力在胸口回蕩,萬萬想不到,這種“磅礴的生命力”,竟是一個身患重病的孩子給我的。

      我想,一一這個孩子,絕對不是一只把頭埋在土里的“小鴕鳥”。她能夠感受到任何疼痛,她只是用看童話故事的角度,來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很難很難的事。

      她不知道什么是離別,什么是死亡,在她的腦袋里,疼痛是“他們在游泳”,是“星星上班了”。

      會不會我們人生中很多的煩惱與內耗,是因為我們不愿意相信童話了,懂的事兒太多了呢?

      看完故事,我懷揣這個問題,久久不能解答。

      最后跟大家說件事,今天這樣感人的故事,紀良安在天才捕手計劃發布過的還有8個,包括她是如何來到福利院的,以及那些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孩子。

      這些故事每一個都會打破我的認知,身邊的朋友讀完,都會和我講述他們的思考。

      如今紀良安把這些故事集結在一起,重新編輯,又寫了一個獨家新故事,放在了她的新書里。

      這本書剛剛推出,就叫《無人知曉的救贖》

      點擊下方購買鏈接,你就可以看到:一個脆弱的大人,一群堅強的孩子,一段相互救贖的生命旅程。

      (文中部分人物、地點系化名)

      編輯:迪恩 火柴 小旋風

      插畫:大五花

      如果你想閱讀更多【有愛孤兒院】的故事,可以點擊下方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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