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北方朔風
這兩年回旋鏢這個詞在網絡輿論中頻繁出現。最近一起迅速回旋的事件是僅僅在半個月之前,以知乎為代表的一些網絡平臺上還有大批不明生物在瘋狂團建論證“福建號無法進行電磁彈射,是重大技術路線錯誤”云云。
拋開這類小丑事件,我們會發現這兩年的很多回旋鏢實際上跨越了后冷戰時代,甚至是從冷戰時代發出的。這類長周期回旋鏢集中出現,實際上說明人類現代社會的一個長周期又到了轉折點。
最近的英國就是如此,多個長歷史周期的回旋鏢疊加釋放,造成了種種混亂局面。
斯塔默上臺以來,干的很多事情都不怎么受歡迎,但是最快速獲得大量反對的政策,大概就是對社交媒體的各種限制政策。英國不同立場的年輕人都對此懷有極大的不滿,整個英文世界互聯網基本上都在攻擊斯塔默。
從結果來看,斯塔默這招當然不是什么好棋,但是假如把這個看作他失心瘋了,那就有點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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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最近幾年,整個世界都在收緊對于互聯網的管理。尤其是對未成年人使用互聯網方面,德國,法國,荷蘭乃至于澳大利亞,韓國,美國都有類似的政策。
只不過是英國的政策更激進一些,畢竟去年英國的反移民運動,斯塔默出重拳一口氣起訴了上千人的手段,實在有點太激進了。這上千人并非是上街搞破壞,而是網絡口嗨,當時就引起了很大的爭議。隨后英國落實的各項法案,也是明顯因為這次反移民活動而變得極端。毫不意外,這些政策都不怎么受歡迎。畢竟在賽博空間中,互聯網自由是不可動搖的政治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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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仔細想來,這個政治正確真的天然合理嗎?事情恐怕并非如此,從歷史和實踐來看,所謂的互聯網自由,很大程度是美國的互聯網產業資本編織出來的一個神話。在不利于美國互聯網產業資本的問題上,他們一向是不怎么講自由的,大語言模型時代美國各路企業對于中國開源模型的抵制與污蔑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但是到了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愿意溯源來看待這個問題,所以之前經常用互聯網自由來攻擊中國的西方國家,這個時候就結結實實的吃了回旋鏢。不過問題來了,為什么西方各國頂著罵名,也要搞這方面的政策呢?理由也不復雜,青少年使用互聯網的影響,在歐美國家已經是個超越互聯網本身,明顯影響了社會現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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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歐美有所了解的朋友會知道,這十余年,歐美teenager問題,也就是青少年犯罪的問題相當麻煩。最糟糕的是,這其中很多犯罪并非是傳統意義上有目的的暴力犯罪,而是一種相當隨機的報復行為。這樣的風氣很大程度是互聯網助推的,在美國每次有誰發明了一些新的犯罪形式,甚至會在tiktok上鼓勵其他人進行模仿。從這個角度來說,覺得有必要管一管,那是理所應當。
當然了,其實歐美國家的統治階級也未必有多么在意犯罪問題,畢竟很長時間以來這種隨機式的犯罪并不會動搖這些國家的結構。但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意料的,teenager問題目前已經動搖了歐美主流政黨的統治。
這里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來舉例子,比如說歐美很容易看到一些不同種族之間的年輕人的犯罪,隨后被解讀為種族主義問題,然后很容易引發集體事件,歐洲的右翼基本上每次串聯都是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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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8月5日,英國普利茅斯,反種族主義活動人士在市政廳廣場與極右翼抗議者對峙
但是假如不單純用種族主義視角來看,我們會發現這些犯罪之中很多都是teenager犯罪,這些犯罪有沒有種族主義目的,當然是有的,歐美青少年被種族主義思潮影響的不小,但是說這些犯罪者都是種族主義斗士,那就奇異搞笑了,畢竟白人teenager依然打白人老人,移民teenager依然搶移民社區的商店。
而這些這些犯罪之后的騷動,參與主力也是各路青年人,串聯的方式也是各路社交媒體。而不論是左右哪邊的民粹,支持主力都是青年人,那么加強對互聯網的管制,尤其是對年輕人的管制,也就在所難免了,這也算是某種中道政治的必然結果。
到底應該怎么看這個問題呢?筆者倒是想到了另一個事情,青少年上網到底好不好的爭論,從本世紀初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當年的家長們覺得孩子們上網對各方面都不好,認為網癮是一種疾病,為此衍生出了各種戒網學校,雷電法王之類的東西。而青年一代則認為,一來互聯網是當下社會的主要組成部分,二來孩子上網成癮這種東西主要是家長不負責任。
這兩種說法各自有各自道理,同時各自有各自的立場,但總得來說青年一代的聲音更占據主流。所以當前年世衛組織把網癮列入一種疾病的時候,當時國內網絡輿論是非常很驚訝的。因為國內長期都覺得網癮是一種中國特有的定義,但是情況并非是如此。
各國衛生機構把網癮列入精神障礙,是依據精神病學的基本原則來論證的,甚至一部分研究還證明,過度使用網絡會對大腦產生器質性的改變。而這些效應對未成年人尤其明顯。如果是從公共衛生角度來說,限制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是有合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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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像是我們從不同角度討論過多次的那樣,涉及到了復雜利益相關的公共衛生問題,就不再是個簡單的公衛問題。限制未成年人使用互聯網,涉及到了冷戰乃至更早以來的自由主義道統,還涉及到了跨國互聯網資本的收益,更有趣的是,涉及到了當下民粹主義政黨的運行模式。那么,自然不可能靠公共衛生來解決了。
當下歐美各國的民粹主義政黨大多數都有這樣的特點,不指望解決具體問題,而是提供情緒價值為主。特朗普就是這樣典型的例子,他對于美國錯綜復雜的問題,并不能提供太多的解決方案,但是天天炒作的情緒價值確實給足了。而這種只要情緒價值,并且是毫無延遲的情緒價值需求,很大程度正是當今社交媒體與算法馴化的結果。
之前這些問題可能還不明顯,但當極右翼浪潮崛起的今天,西方中道政黨開始意識到,需要通過限制互聯網來限制極右翼。但現實情況是,之前這么多年歐美為了對第三世界洗腦而樹立的“互聯網自由”牌坊,在今天反而成為了自身的阻力。極右翼民粹政黨可以拿之前的意識形態宣傳瘋狂攻擊今天限制互聯網的舉措,正道世界在這個問題上必然會吃一個又一個的回旋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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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從筆者的角度來看,民粹本就是個界定不清晰,容易批發幌子的名詞,尋求情緒價值也是人之常情;歐美建制派們維護正道世界規則這件事情本身也很好笑。但世界上問題和挑戰總要解決,互聯網民粹主義背后的極端分割對立和群體極化現象,終究還是需要去治理的,可是歐洲真的有治理互聯網的能力嗎?
以互聯網的立法角度來說,歐洲的相關法律無疑是最齊全的,中國美國和其他國家都學習了不少政策。但是歐洲實際上的互聯網治理能力卻十分有限,因為歐洲幾乎沒有自己的互聯網企業。連互聯網主權都沒有的情況下,談治理無疑是空對空。
有人批評斯塔默的政策是一刀切。但是現實的情況是,面對互聯網這樣的實體,英國完全沒有一刀切的能力,因為那些互聯網企業都不在英國手上。像馬斯克視頻連線英國示威活動呼吁更換政府,斯塔默難道能派007把他網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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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我國在互聯網起步階段的政策長期被一些人攻擊那樣,斯塔默現在正遭受非常多的批評。其中最為常見的批評話術,就莫過于拿《1984》來指責英國了。尤其是在英國把《1984》列入了極右書籍的當下,這個回旋鏢的戲劇性可以說是拉滿了。這件事情也是事出有因,畢竟當下各路極右翼都很喜歡用《1984》之類的來指責官方,大英把《1984》列入極右也毫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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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討論另類右翼和黑暗啟蒙的時候我們曾經提到過,雖然這些人的某些名詞看起來很嚇人,但是實際上不過是把冷戰時代歐美反蘇話術包裝一下罷了。當年《1984》被定性成為影射蘇聯的作品,喬治奧威爾的私德問題也被掩蓋,那么如今極右翼自然也可以用這把武器來攻擊正道世界。這非常公平,文字的武器誰都可以使用,如今回旋鏢砸在了正道世界的臉上。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吧。
畢竟論集權,論秦制,過去的國家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了現代社會的。假如扔掉輝格史觀,我們就很容易意識到英國可能是實際上最為集權的國家,大英帝國的崛起也正來源于此。至于保守主義后世給英國貼的那些金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埃德蒙伯克這位保守主義之父的政治生涯就不會那么坎坷了。
即使是在如今,英國出重拳的強度也是首屈一指的。就像開頭說的,斯塔默去年下令抓捕的那么多人,以其他國家的標準都是不入罪的,在英國就被從嚴從快了。既然這種事情發生了,那就別怪回旋鏢砸得狠。回頭再看看國內網絡最近的情況,也是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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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回頭看看《1984》,在當今的環境里,應該能琢磨出來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大多數反烏托邦設定的問題在于這些制度效率太過低下,在新自由主義為了效率最大而犧牲了太多最基本的東西的情況下,這些賽博朋克類設定總是有一種滑稽感。
實際上賽博朋克的最大殘酷不應該是荒坂公司有多壞,而是你連被公司剝削的價值都沒有。如果新自由主義再繼續統治下去,這個世界說不定有可能滑落到比反烏托邦荒誕得多的場景。
傳統反烏托邦設定與新自由主義世界觀的矛盾,在《1984》里邊一大表現形式就是書中對于異見者,既沒有直接一槍解決問題,也沒有扔到小黑屋關到死,而是要先進行思想改造。在特朗普帶動全美私營監獄股價喜迎新高的今天,這太滑稽了。不過假如從藝術角度去理解,我們可以得到一個解釋,這實際上是基督教常見的一個命題,那就是魔鬼用各種東西考驗靈魂,但是只要不放棄,那么靈魂就能升上天堂。
從這個角度理解傳統反烏托邦作品,我們就會發現,傳統的反烏托邦文學作品實際上是一種知識分子的虐文,越虐能感到自身人性的偉大,感到更多的快感。實際上這些寫反烏托邦文學的知識分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反烏托邦主義者,他們有著自己的烏托邦,自由主義神話,奧派神話,白左進步主義神話,市場萬能,周制神國之類,哪個不是烏托邦呢?
他們往往也不是真的反對“老大哥”,而是反對敵人的“老大哥”。舉個例子,彼得蒂爾如今在歐美主流宣傳里邊是破壞隱私的邪惡企業家,但是現實是,歐洲很多國家并沒有放棄與他的訂單。而他和馬斯克還不一樣,馬斯克姑且有個立場轉向的過程,但是彼得蒂爾在學生時代就展現出了他的政治立場,而他的技術監視企業帕蘭蒂爾也創辦了很久了,為什么一直沒有被抵制,甚至有了極其離譜的市盈率呢?
答案是帕蘭蒂爾提供了一種幻想,一種通過技術監視,來實現對所有意見不一樣的人的控制的幻想,這讓西方知識分子們很容易幻想自己成為老大哥。至于具體是否能做到,那就反而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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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批評歐美中道政治的另類右翼,在這個問題實際上也別無二致,因為他們本質不是保守主義者,而是另類的自由主義者,那么自然會為了自己偉大的事業來當一回老大哥。
只要抱著情緒價值最大的想法,有些問題就終究難以解決。當下的世界許多問題,壓根不存在什么簡單的解決方案,但這并不是通過情緒價值來逃避問題的理由。復雜的治理方案往往不能讓人很快滿意,現實與否短期也難以判斷,社會大眾有理由對這些方案進行評估與批評。但是如果一切只以情緒價值立場來判斷對錯,那么出現像戶晨風這樣,身為“蘋果代言人”,卻被一些人當成為底層開啟民智的圣人的搞笑場景也就毫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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