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翻修那天,我在閣樓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個樟木箱。它通體暗紅,銅鎖銹跡斑斑,箱角包著褪色的黃銅皮,像一位沉默的老兵蜷縮在灰塵里。掀開箱蓋時,一股濃烈的樟腦味混著陳年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打開了時光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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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幾件舊毛衣,針腳粗大卻結實,是外婆的手藝。最上面壓著一本泛黃的相冊,照片上年輕的外婆抱著襁褓中的我,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亮。我輕輕翻動,一張折疊的紙片飄落——是小學二年級的數(shù)學試卷,鮮紅的“100分”旁,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外婆,下次考120分給你買糖吃。”背面是她顫抖的字跡:“囡囡聰明,外婆存錢罐里的硬幣又多了一枚。”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父母在外打工,外婆是我整個世界的中心。每個清晨,她總在廚房灶臺前忙碌,煤爐上煨著米粥,蒸籠里冒著白氣。我賴床不起,她便坐在床沿,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哼那首永遠不變的童謠:“月亮粑粑,肚里坐個嗲嗲……”她的手指粗糙,偶爾扯痛我的頭發(fā),可那帶著老繭的溫柔,是童年最安心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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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木箱深處,藏著一個鐵皮餅干盒。打開一看,里面全是零散的硬幣和幾張小額紙幣,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齊齊。最底下壓著一張手寫的清單:“一月菜金:35元;囡囡新書包:28元;藥費:15.5元……”數(shù)字密密麻麻,像她額上的皺紋。我忽然想起,有次我吵著要買商店里那個會唱歌的洋娃娃,她摸遍全身只掏出幾個硬幣,窘迫地笑著:“乖,等外婆賣了雞蛋就買。”當晚,我聽見她在院子里數(shù)著賣雞蛋換來的零錢,一聲聲,像心跳。
箱子最底層,靜靜躺著一條褪色的紅頭繩。那是我六歲生日時,她從集市上買來的。她說紅色最喜慶,能辟邪。從此,這條頭繩成了我的“護身符”,扎辮子、跳皮筋、甚至考試前都要摸一摸。后來我嫌棄它土氣,執(zhí)意換了新的絲帶。搬家那天,她默默把紅頭繩塞進箱子,像收藏一件易碎的珍寶。
我摩挲著這些舊物,指尖傳來歲月的涼意。外婆走后,這個家似乎也失去了溫度。我們搬進了寬敞明亮的新房,用上了智能電器,生活便利得無可挑剔。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少了點什么。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少的是那碗用柴火慢慢熬煮的米粥的焦香,是煤爐熄滅后余燼的微光,是她數(shù)硬幣時專注而虔誠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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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愛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宣言。它藏在一針一線織就的毛衣里,躲在一分一厘攢下的硬幣中,融進一句句重復到厭煩的童謠里。它笨拙、瑣碎,甚至帶著點不合時宜的固執(zhí),卻像這樟木箱一樣,用最樸實的質地,隔絕了歲月的蛀蝕,將最純粹的暖意封存。
我輕輕合上箱蓋,銅鎖發(fā)出沉悶的“咔噠”聲。窗外,夕陽正把老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我決定不搬走這個箱子了。它該留在這里,留在這個充滿她氣息的地方。或許有一天,我的孩子也會好奇地打開它,在樟腦的清香里,觸摸到一段被時光珍藏的、永不褪色的愛。
有些東西,注定無法被新的生活替代。它們是靈魂的錨點,提醒我們從何處汲取過最深的溫暖,又該向何處傳遞這份溫度。外婆的樟木箱,就是這樣一個錨點,沉甸甸地,泊在我生命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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