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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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三棵樹
四川｜程建銀
縣公安局副局長王志剛開完掃黑除惡專項會議，手機就震動起來。屏幕上“父親”二字讓他心頭一緊——老人家很少在工作時間打電話。
“王志！你爹讓人欺負到頭上了！你管不管？”電話那頭母親帶著哭腔，背景里父親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王志緩下聲音：“媽，您慢慢說，到底咋回事嘛？”
“馮老頭真不是個東西！他把你爸栽的白楊樹偷砍了三棵！賣了六百塊錢呢！你爹去找他評理，他死不認賬！非說是他栽的樹！他以為咱家沒人了？你趕緊回來處理！要不你爸在村里日后抬不起頭來了！”
王志揉著太陽穴，說：“媽，我今晚回來一趟吧！”
從縣城到老家，駕車要一個小時。回鄉的路上，王志思緒紛亂。他記得那些白楊樹是父親的最愛。十幾年前的一個春天，父親親手栽下了樹苗，澆水施肥修枝，伺候得十分精細。現在樹已成材，父親腰背卻累彎了。
車在老宅門前剛停穩，老父親就迎上來，臉色鐵青，音量夸張地說道：“你回來就好！還沒王法了！他以為老王家沒人了？蹬鼻子上臉的！也不撒泡尿照照！”
王志跟隨父親到地里看了現場。樹樁斷面還泛著新鮮木屑的清香。他抬頭望了望相鄰的馮家院子，院門緊閉，靜悄悄的。
“你看到了吧？這樹是栽在咱家地里的吧？”父親追問王志。
王志反問父親：“馮叔怎么說？”
“打死不承認！非說是他栽的！六百塊錢不算啥！明擺著欺負人嘛！全村人都看我們的笑話哩！”父親氣得跺腳。
晚飯后，王志拎上一提牛奶去了馮家。
馮家比想象中更簡陋。昏黃的燈光下，馮大爺正在給老伴喂藥，兩個歲的男孩趴在板凳上寫作業。見到王志，馮大爺手一抖，藥碗差點打翻。
“王志，不，王局長，你來了？”老人局促地在衣襟上擦手。
“來看看您和嬸子。”王志放下牛奶，目光掃過家徒四壁的屋子，“家里都還好嗎？”
“好，好著哩！”馮大爺眼神躲閃，額上滲出細汗。
閑聊幾句后，王志起身告辭。臨走時，他從錢包里取出一千元錢塞進馮大爺手里：“給嬸子和兩個娃買點好吃的！”
馮大爺像被燙到似的縮手，鈔票散落一地。“這不行！王局長，這絕對不行！”
王志彎腰拾起錢，重新塞回老人手中：“拿著吧，我知道您老不容易。”他頓了頓，聲音溫和卻有力，“那幾棵樹的事，就算了。我爸媽要是對您說了啥過頭的話，您老不要往心里去！”
馮大爺渾身一顫，渾濁的雙眼突然涌出淚水。他突然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我不是人！王局長，樹是我偷砍的！”老人哽咽著，“眼看開學了，兩個孩子要交學費，我、我一時糊涂啊！”他哆哆嗦嗦從枕頭下摸出皺巴巴的六百元錢，“錢都在這兒，我一分沒動！”
第二天一早，馮大爺就來到王家，非要歸還樹款。王志父母板著臉不接話。
送走馮大爺后，王志對父母說：“爸、媽，馮叔主動來還錢，說明他知錯了。咱們真要為六百塊錢，逼得他兩個孫子失學嗎？”
父親悶頭抽煙，不語。
“您常教我，人要臉樹要皮。馮叔今天能來，就是把臉面遞還給咱們了。咱們要是接了這錢，他的臉往哪兒擱？兩個孩子在村里還怎么抬頭？”
母親嘆氣：“理是這么個理，可村里人都知道這事了，咱們不要回錢，不怕人笑話？”
王志笑了：“咱們要是收了這錢，人家才笑話——局長家不缺這點錢，卻非要逼窮鄰居砸鍋賣鐵還債。咱們不要這錢，傳出去才是大氣體面。”
父親終于掐滅煙頭，對老伴揮揮手：“把錢送回去吧，再裝點昨天做的醬菜。”
母親遲疑著：“那咱們不就白吃虧了？”
王志說：“您小時候不是教導我們，吃虧是福嗎？”
父親大手一揮，說：“砍就砍了吧！我明年春上再給它補栽上！”
作家檔案
感受文字的溫暖
程建銀，祖籍湖北仙桃。1983年畢業于中南林學院。入職林業部西北院工作多年。現居四川綿陽。出版有長篇小說《虎勢》，中短篇小說集《魁星閣舊事》，發表漢代三部曲《萬里覓封侯》、《漢域無疆》、《西望長安》等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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