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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一個朋友遭遇了中年失業。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從35歲起就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熬著,但真到突然什么都沒了的時候心情還是難免跌入低谷。為了讓他散散心,我陪他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自駕旅行,沒有目的地,也沒有固定行程,開著車一路向西,走到哪玩到哪吃到哪喝到哪。因為這幾天都在路上,所以沒能更新。
但成果是顯而易見的,在我的開解下他放棄了買個電車開滴滴的想法,從此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分幣不掙只會釣魚喝茶盤串兒等風來的油膩中年男人。
我雖然身體在旅行,精神卻沒放松,一直在關注南亞的局勢。有人說繼東歐劇變和阿拉伯之春之后,南亞也有大變局。我看這個話題國內沒大有人在說,很多視頻頭天晚上還能刷到第二天就沒了,估計可能犯忌諱。所以我嘗試從歷史的角度闡述一下東歐劇變和阿拉伯之春這兩場風潮,至于大家能從中看到什么就見仁見智了,今天先從東歐劇變開始。
不能說的那年啊其實是一個蠻重要的年份,有多個國家爆發了變革,并且都取得了成功:4月5日,波蘭的政府面對抗議,選擇和抗議者談判,舉行了圓桌會議。談判的結果是波蘭答應給波蘭人民進行自由選舉,同時還予以民眾言論自由;
5月22日,匈牙利面對抗議,更換了領導人,并且通過了民主法案,承諾工會多元化,同時進行選舉,賦予人民結社自由、集會自由和新聞自由;11月9日,柏林墻轟然倒塌,東德逐漸倒塌;12月22日,羅馬尼亞的齊奧塞斯庫下臺,并在下臺之后很快被槍斃。
這些國家的變革雖然原因是和平抗議,但是他們的滅亡過程和國情還是有很多不同的,基本上也涵蓋了不同的模式。我挑有代表的三個國家來聊一聊,分別是波蘭、東德以及羅馬尼亞。
首先,最成熟的反抗者——波蘭。我們這邊先說從規模上看起來最大、最成熟也最有準備的波蘭。波蘭在這些所有國家中,它的反抗組織是最完善的。波蘭在很早之前就有比較成熟的反抗組織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波蘭團結工會。
波蘭雖然是在那一年才進行民主改革的,但是團結工會卻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它成立于1980年的8月,而且其發展速度也遠超于我們想象。在其成立的三個月內,人數就已經達到了300萬。而到了1981年時,僅僅成立一年的波蘭團結工會其參與者人數就已經超過了1000萬。
而這個時候波蘭的人口有多少呢?僅有3580萬。這等于有近1/3的人口加入了波蘭團結工會。而如果我們考慮到波蘭的人口年齡結構,去掉一些年齡特別大的人和未成年人,當時在波蘭的勞動人口中,大概有47%左右的波蘭公民選擇加入了團結工會,這很顯然是非常大的一個體量。
雖然團結工會在1981年已經聚集了如此多的支持者,但是面對強大的政府還是在第一輪敗下了陣來。在1981年的12月,波蘭政府在蘇聯的支持下開始鎮壓團結工會。明面上,團結工會迅速瓦解,不過團結工會在受到鎮壓之后,迅速轉為了地下發展,依靠偷偷發傳單等形式來宣傳自己,依然保持著極強的影響力。
直到1980年代末,伴隨著蘇聯的衰弱和東歐反抗情緒的崛起,波蘭團結工會才再次走到了前臺。團結工會在多個地區組織罷工和抗議,而這種大規模的罷工和抗議,導致整個社會的運轉基本停擺。而此時的波蘭政府基本上也無意進行鎮壓了,因為參與的人數實在是太多,只能被迫與團結工會進行談判。
不過談判結果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樣:一開始是一個互相妥協的過程。兩方談判的結果是會在波蘭進行選舉,但只是部分選舉。其中,在波蘭具有決定意義的眾議院,波共仍然保持著絕對的控制權,直接擁有65%的席位,而不具有實際決策權的參議院由民選產生。
但是選舉的結果大大出乎了政府的預料——團結工會贏得了所有參議院的席位,并且在剩下35%的眾議院席位中也全部獲勝,整個選票都是遙遙領先的。在這種情況下,面對波濤洶涌的民意,原有的政府團體內部也迅速瓦解,甚至絕大多數眾議院的黨內議員也開始倒戈支持團結工會。
最終,波共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力而留下來的席位也變得沒有意義了,從此波蘭徹底完成了轉型。
另一個案例是東德。當時的東德不同于波蘭,它存在著嚴格的社會管控,其主要管控的部門就是被稱為史塔西的東德國家安全部和德意志人民警察。
在這樣的管控下,東德很難形成類似于團結工會這樣的組織。所以東德的抗議更加突出的是自發性。東德抗議最早始那一年的10月7日,當時正值東德成立40周年。在這個國慶的日子里全國出現了零零散散的抗議,東德政府也是重拳出擊,當日就有500名抗議人士被捕了。
隨后,東德召集了800名警察和軍隊,開始在各地巡查和駐守,意圖阻止后續的示威活動。但是警察的出動并沒有轉變成恐懼,反而轉變成了人民的憤怒。因為抗議者發現,東德政府似乎沒有效仿波蘭政府的意思,反而是在想效仿……這更加加深了人民的憤怒,更多的人開始走上街頭,當時東德抗議的主戰場是在第二大城市萊比錫。在10月9日的當天中午,萊比錫就聚集了超過4萬名抗議者,并在晚間上升至了7萬名。
而就在當天,東德政府同樣在萊比錫部署了大量的軍隊以及坦克。但是對于東德人民來說,幸運的是事情出現了不同的走向——首先是地方領導人的態度不同。此時萊比錫的地方領導人是赫爾穆特·哈肯伯格,他的態度本身就十分克制,他并不想武裝鎮壓。而當時負責軍隊的是斯特拉森堡少將,他也并不想武裝鎮壓當地的抗議者。當然,斯特拉森堡少將這么做的原因是他發現自己部隊中的大部分士兵,尤其是年輕士兵,非常反感鎮壓。
另外,當時的德國統一社會黨的實際領導人艾貢·克倫茲,面對鎮壓的決定是猶猶豫豫的,一直沒有下達強制鎮壓的命令。最終,艾貢·克倫茲在反復猶豫下,于當天夜里下達了不鎮壓的決定。不過這個時候抗議也已經結束了。而一次鎮壓失敗,導致抗議的人數迅速增長。在短短幾天內,上街的人數就已經上升至了50萬,之后東德的政府也就無力再堅持了。
不過東德因為有一個民主的西德在,所以它的轉型過程和其他國家都不太一樣。其主要的轉型過程是通過統一的方式去完成的。在第一次抗議出現的一個月之后,柏林墻倒塌了。在第一次抗議出現的一年后,兩德正式宣布了統一,東德的政府也徹底宣布了倒臺。
除了東德和波蘭的案例,在東歐巨變中,還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國家,那就是羅馬尼亞。羅馬尼亞可以說是東歐國家里管控最嚴格的。
羅馬尼亞曾經有非常多的離譜規定,比如說大家耳熟能詳的“月經警察”:在羅馬尼亞,避孕藥是禁止售賣的;女性一生必須要生5個以上的孩子;每個月,這些女性還必須到婦科醫院進行檢查,檢查你是否有月經,是否能正常生育。
如果你達不到生育目標并且身體正常,就會有秘密警察一直關注這個事情,并且騷擾你,讓你接著生小孩。這些專門關注女性生育的警察就被我們稱為了“月經警察”。
此外,羅馬尼亞還有著名的打字機法。該法案規定,羅馬尼亞的所有打字機都必須登記,而且使用打字機必須得到許可,同時每個打出的內容,都要追溯到是誰打印、是哪臺機器打印。
這種殘酷的統治,就導致羅馬尼亞在轉型前情況是最差的。
在那一年前,羅馬尼亞基本上沒有任何成型的組織,也沒有任何有聲勢的抗議,最多只有一些零星的知識分子和異議人士出來反對齊奧塞斯庫。當然了,這并沒有讓齊奧塞斯庫的統治固若金湯。他依舊沒有躲過那一年的浪潮。
羅馬尼亞的反抗,最初還不是因為民主的問題,而是因為民族的問題。羅馬尼亞是一個混合民族國家,主要人口是羅馬尼亞人,此外還有大概6.5%的匈牙利人,以及其他少數民族。
在那一年12月中旬,在蒂米什瓦拉市,出現了部分匈牙利人抗議。當時的政府試圖驅逐帶頭抗議的匈牙利人牧師托克斯·拉茲魯。最終,羅馬尼亞政府和當地居民爆發了激烈的沖突,出現了武裝鎮壓。那這個沖突到底死了多少人呢?其實并沒有死很多人。后續根據調查,大概也就在整個騷亂中,或者說抗議中死了10多人。
不過很快,這個消息迅速傳播,并且越傳越離譜。當這個消息傳到羅馬尼亞首都的時候,死亡人數就已經被傳至了上萬人。隨即12月18日,羅馬尼亞政府就迅速開始了戒嚴。當時戒嚴要求,全羅馬尼亞不能出現兩個人以上的聚集。
但這個戒嚴卻起到了反效果。到了12月20日,羅馬尼亞的首都已經有超過10萬人進行抗議了。這個時候的齊奧塞斯庫還完全活在夢里,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非常自信地在12月21日進行演講,試圖勸說抗議人士散去。
但是很快,伴隨著演講會場的一聲爆炸,演講徹底陷入了混亂。隨后齊奧塞斯庫尷尬退場。而之后齊奧塞斯庫倒臺的速度超乎大家的想象。抗議是12月20日發生的,演講是在12月21日。12月22日,齊奧塞斯庫就準備坐直升機逃跑但是失敗,當日被逮捕。并且在12月25日齊奧塞斯庫被就被判處死刑,當天就被槍決,整個過程可以說快得驚人。我們可以想一下:從12月15日左右蒂米什瓦拉市出現沖突到12月25日齊奧塞斯庫被槍斃,只用了10天時間。
同時,在齊奧塞斯庫逃跑的當天,羅馬尼亞的前政府官員、知識分子和部分反對派共同組建了“羅馬尼亞救國陣線委員會”,接替了政府職能,并在次年也就是1990年的5月開始進行了選舉,羅馬尼亞也逐漸完成了轉型。
說完這三個不同的國家的變革過程,我們最后再看一看這個過程能給我們什么樣的啟示。
首先,就如我一開始所述,雖然大家都是通過抗議的方式完成了這個過程,也都是發生在那一年,但是這三個國家的轉型實際情況,以及轉變的過程和結果都不太一樣。
在轉型前,從社會自由程度上來說三個國家是有比較大的差異的:波蘭是自由程度最高的,即使在轉型前波蘭政府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允許工會存在的,其次是東德,最差的是羅馬尼亞。
從中我們其實可以看出,管控的嚴格與否和最終的結果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哪怕是羅馬尼亞國民都已經原子化了,也并沒有阻止齊奧塞斯庫的滅亡。
而且管控的嚴厲程度雖然沒有影響其最終的命運,但是卻對整個轉型的過程和最終轉型的結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首先,我們能發現,整個反抗過程的長度,是和社會管控的強度明顯掛鉤的:波蘭的管控最松,所以整個過程實際上持續了10年;東德算是一個中間狀態,從最開始到結束到也持續了整整一年左右;而羅馬尼亞最嚴格,過程也是最快的,前前后后加起來甚至一個月時間都沒有,齊奧更是只用了10天就死亡了。
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很正常。不論是波蘭還是東德亦或者羅馬尼亞,雖然他們對管控的情況不同,但并不影響人民的憤怒。反而可能是管的越嚴人民越憤怒。鎮壓越殘酷,只會讓在位者看不到人民的憤怒。而這種看不到,其實就是整個過程看起來比較短的一個原因。
此外,這種強烈的管控也給在位者帶來了不同的結局。
強力管控雖然可以延緩爆發的時間,但同時它也讓整個社會難以感知到底有多少反對者。當然,這個社會中除了普通人難以感知到,也包括在位者,他也很難感知到。
就像波蘭的領導者,他看到了1981年團結工會就能聚集起來1000萬人,那他自然知道自己在民間已經很不受歡迎了。所以到了那一年,他更不傾向于通過武力鎮壓,因為他知道這么多人反抗自己,自己未必鎮得住。
而羅馬尼亞就不同了。長期高壓管控讓在位者自己覺得整個社會沒有反對他的人。到了死亡前5天,他依然信心滿滿,認為只要靠一次演講就可以驅散抗議者,認為自己仍能掌控全局。他越難感知到社會中的反抗力量,就越容易狂妄自大。而狂妄自大帶來的結果就是不愿意妥協,不愿妥協的結果自然要遭到慘烈報復。
波蘭最后一任領導人,實施1981年戒嚴的波蘭統一工人黨的黨魁沃伊切赫·雅魯澤爾斯基,因為他在1989年妥協,下臺之后并未遭到真正的清算,甚至1990年之后他還可以到處出書巡講。雖然到了晚年被判多項罪名,但因身體原因和年紀太大,并未實際坐牢,最終他在91歲時死于癌癥。
而東德猶猶豫豫的艾貢·克倫茲,最終被判刑6年半。至于齊奧塞斯庫是最慘的,光速被槍斃,這個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我們可以看出,這三個國家社會管控程度最松的是波蘭,東德次之,羅馬尼亞最差。而三個人的妥協程度呢,波蘭雅魯澤爾斯基最好,克倫茲次之,齊奧塞斯庫最差。而結局,也正是對應如此。
反觀世界上其他的國家,它們進行轉型的時候也都是如此。之前鎮壓得越強烈、控制得越狠,最后在位者往往越難妥協。而他越難妥協,結果就是下場往往越慘。
不過,這種比較慘的結局往往只是對在位者個人來說的,它不是對整個政黨來說的。要說清楚這個事情,我們就要說強力管控帶來的另一個問題,那就是轉型之后的問題。
高壓的管控、對反對人士的鎮壓會造成什么呢?除了上面說的那些,它還會造成社會難以形成真正的反抗力量。這就讓權力真空期容易出亂子,造成轉型之后不同的走向。這一點,在波蘭和羅馬尼亞的對比上最明顯。
波蘭因為鎮壓不夠絕對,社會上一直有團結工會個比較強大的、有影響力的組織,這讓波蘭在社會轉型時整體比較順暢。轉型之后,團結工會的成員迅速替代原政府官員的位置成為這個國家的中流砥柱,波蘭之后的幾位總統,大多數就是團結工會成員。
而羅馬尼亞則完全相反。社會上沒能形成能替代組織,所以轉型過程十分混亂,中間還爆發小規模內戰。好在最終羅馬尼亞經多方談判,大家理智妥協,才避免了更大規模的危機。整個過程中大概死了1000多人,大多數死于后面的內戰。另外,因為長期缺乏民間組織,即使完成轉型上臺的依然是原政府班子——羅馬尼亞之后的總統們,大多出身于原政府。
而東德的情況就比較特殊了。東德雖然也沒有民間成型的組織,但是畢竟旁邊有一個西德。西德的班子可以完全替換掉東德政府,而且確實也是這么做的,所以這些問題在東德并不存在。
講到這里,大家應該能明白南亞那邊為什么平時歲月靜好,突然之間就憋出這么個大的原因了吧?
我個人認為南亞人民真正過上好日子肯定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畢竟當下經濟下行才剛剛開始。雖然這次未必能一步到位,要知道韓國當年可是前前后后有幾十次呢。但就像羅馬尼亞一樣,人民可能會失敗很多次,而齊奧塞斯庫卻只有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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