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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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明朝開國功臣里,李善長被誅、藍玉被剝、徐達傳言被賜鵝,大多逃不過兔死狗烹的結局。
可唯有云南沐王府卻是個反例,它不僅沒被皇帝清算,反而像老槐樹扎根一樣,從洪武十六年(1383年)沐英鎮滇開始,代代承襲黔國公爵祿,握著云南的軍政大權,連后來的嘉靖、萬歷皇帝都得對沐家點頭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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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明朝藩王要么被圈在封地當富貴閑人,要么因削藩丟了性命,唯有沐王府是唯一世鎮一方的異姓實權王府,它管著云南的兵、民、糧,守著西南的邊患,甚至能直接上書皇帝決定地方官員的任免。這種超然地位,在明朝二百七十余年里是獨一份的。
今天咱們就從這鐵打的沐府說起,看看它怎么在云南扎下根,又怎么一步步走到樹倒猢猻散的結局。
沐王府的根
要講沐王府的根,得先掰明白明朝為什么一定要拿下云南。這事可不是朱元璋好戰,而是云南的位置太關鍵,它連著緬甸、安南(越南),是明朝西南的門栓,要是被元朝殘余或土司占著,哪天就能從背后捅中原一刀。
洪武十四年(1381年),朱元璋派了三個人:征南將軍傅友德、左副將軍藍玉、右副將軍沐英,帶三十萬大軍出征云南。
這場仗打得有多順呢?《明史?傅友德傳》里記:大軍從湖南辰州出發,翻雪峰山,渡烏江,先拿下貴州普定,接著直撲云南門戶曲靖,梁王派了十萬大軍守著,結果沐英用聲東擊西之計一舉拿下了曲靖。曲靖一丟,昆明就成了裸城,梁王見大勢已去,帶著老婆孩子投了滇池。洪武十五年(1382年)正月,大理段氏投降,云南名義上歸了明朝。
但朱元璋心里清楚:打下來容易,守得住才難。云南不是中原,這里有幾十個土司,每個都有自己的軍隊,還有元朝留下的土官,表面上是投降了,背后搞小動作。更要命的是,三十萬大軍的糧餉要從內地運,翻五嶺、過湘江,損耗能達七成(運一石糧到云南,路上要吃七斗)。
這時候,沐英站出來了:我留下吧。朱元璋也沒猶豫,他信沐英,一是因為沐英是義子(幼年被朱元璋收養,馬皇后親自教他讀書),二是因為沐英沉毅寡言,撫卒伍有恩(《明史?沐英傳》),能鎮住軍隊;三是因為沐英打云南時每戰必先登,摸透了云南的山川和土司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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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六年(1383年),傅友德、藍玉班師回南京,沐英帶著十萬軍隊留鎮云南,沐王府的根,就這么扎在了昆明。
沐英是怎么站穩腳跟的?
沐英不是只會打仗的粗人,他是懂治理的,他知道要想讓云南服明朝,得先讓云南人吃飽飯有活路。《明實錄?太祖實錄》里記了他的三大招:
1、屯田,讓軍隊自己種糧,再也不用內地運糧
沐英到云南后,第一件事就是分兵屯田,他把十萬大軍分出五萬,去種軍屯田,并規定:水田每畝交糧1斗2升,旱田6升,山田3升(比內地低一半)。同時免掉所有雜役(比如修城墻、運糧)。
2、簡官,就是把元朝的貪官全擼了,換成清廉的內地官
元朝在云南的土官(當地貴族)有多貪?據傳說有個土官叫楊苴,居然把百姓的女兒搶來當奴婢,還收人頭稅(每家人頭交一兩銀子)。沐英一來,直接把這些土官全撤了,從內地調了一百多個清廉官員,還規定官員任期三年一換,防止本土化。
他還搞了個土司子弟讀書計劃,讓土司的兒子去南京國子監上學,學《論語》《孟子》,回來后當土官。比如麓川土司思倫發的兒子,就是在南京讀了三年書,回來后主動向明朝納貢(送大象、象牙)。
3、平亂,如果有敢反的土司,直接打服
洪武十七年(1384年),曲靖土司亦佐作亂,沐英帶三千騎兵就平了。洪武十八年(1385年),麓川思倫發(今云南德宏、緬甸北部)反了,帶十萬軍隊來攻昆明,沐英帶三萬軍隊迎擊,在摩沙勒寨(今云南新平)砍了一千五百個叛軍腦袋,還抓了思倫發的弟弟——思倫發嚇得趕緊送了一百頭大象求和,發誓永遠歸服明朝。
《明史?沐英傳》里說,沐英在云南十年,百務具舉,簡守令,課農桑,歲較屯田增損以為賞罰,墾田至百萬余畝——這不是虛話,到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云南的人口從洪武十四年的二十五萬漲到了五十萬,糧價從一石米五兩銀子降到了一石米五錢銀子。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六月,沐英去世,年僅四十八歲。朱元璋聽說后,輟朝三日,派使者把他的靈柩接回南京,葬在鐘山之陰(和徐達、常遇春的墓挨著),追封黔寧王,賜謚昭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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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給沐英的評價就八個字:使我高枕無南顧憂。
這就是沐王府的初始定位:它不是藩王,是明朝西南的屏風;不是獨立王國,是朱元璋放在云南的自己人。后來沐英的兒子沐春襲西平侯,孫子沐晟晉黔國公,代代相傳,都是沿著這個定位走:守好西南,管好土司,讓明朝不用南顧。
沐王府的兩百年
沐英去世后,沐英的長子沐春接過了西平侯印,那年他只有三十歲,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英氣,可干起活兒來比老爹還穩。
沐春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了老冤家越州土司阿資。隨后又干了兩件留名的事:
一是把軍屯面積從老爹的百萬畝擴到一百一十萬畝,云南的糧價從五錢一石降到三錢一石,百姓私底下叫他小沐王;
二是拓地千里,把云南的邊境線從保山推到了騰沖,增置了騰沖衛——這是明朝第一次把騰沖納入直接管轄(《明實錄?太祖實錄》)。
沐春去世后,由弟弟沐晟接班。這位二公子更有福氣。正趕上永樂四年,安南(越南)胡朝篡位,朱棣派張輔、沐晟出兵平叛,把胡朝的象兵打得落花流水。
隨后,朱棣大筆一揮:封沐晟為黔國公,世襲罔替!
這是沐家的關鍵躍升,從侯爵到公爵,意味著沐王府從地方勛臣變成了國家柱石。連后來的內閣首輔楊士奇都得稱沐晟沐公,在《與沐晟書》里說:云南之事,全賴沐公,朝廷無憂矣。
沐家能穩坐云南兩百年,靠的不是強權鎮壓,而是讓土司們覺得:跟著沐家比造反劃算。
最典型的就是麓川之役了,這里就不展開講了,這一戰讓明朝沒花多少糧餉,就平定了西南最大的邊患,還讓其他土司都明白:“敢反?沐公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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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嘉靖年間,緬甸東吁王朝崛起,國王莽瑞體帶兵攻占了孟養(今緬甸克欽邦)。又是沐朝弼(第十代黔國公)帶兵五萬出征,在蠻莫(今緬甸八莫)斬首三千級,收復隴川(《明史?沐朝弼傳》),這一戰讓緬甸老實了二十年,直到萬歷年間才敢再犯。
沐家不是只會打打殺殺,歷代都懂得民心者得天下。
弘治年間,云南遭遇大旱,昆明附近的稻田裂得能塞下拳頭,百姓要逃荒。沐琮(沐斌之孫)直接上書朝廷:請免云南府稅糧十萬石!還開倉放糧每人發三斗米(《明實錄?孝宗實錄》)。土司們聽說后,主動送糧食來支援,木邦土司罕挖說:沐公待我們像家人,我們不能讓他難!(《滇志?沐琮傳》)
更絕的是文教同化——沐家知道,要讓土司徹底歸服,得讓他們認同明朝的文化。
沐琮在弘治年間推行了明孝宗詔行全國的制度:所有土司子弟必須入學讀書,否則不許承襲爵位(《滇志?學校志》)。這一招太狠了,土司們為了保住地位,紛紛把兒子送到昆明讀書。
沐昆更絕,在昆明建了很多學宮,請內地的舉人當老師,免費收土司子弟入學。到萬歷年間,云南的舉人數量從沐英時的每年1人漲到了每年10人,連土司的女兒都開始纏足、穿漢服了(《滇略?學校略》)。
沐家能穩坐云南兩百年,最核心的一點是,永遠不越界。連清朝修《明史》時都忍不住夸:沐氏自英至天波,凡十二世,守云南二百八十余年,勛名與明相始終。其所以能久者,以其能承英之遺法,撫輯諸夷,不敢專擅,故朝廷信之。(《明史?沐氏傳贊》)
叔嫂通奸、沐王府的沒落
可誰也沒想到,兩百年后,這個“南顧之屏”會因為一樁丑事,而慢慢爛掉~
萬歷末年,老黔國公沐昌祚癱在病床上,嘴歪眼斜說不出話;接替他的兒子沐睿才坐了三年爵椅,就突然咯血而死;留下的孫子沐啟元才二十歲,天天抱著酒壇罵天罵地,說老子是黔國公,憑什么要聽朝廷的?
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沐啟元也因縱酒暴虐去世了,沐家的天,一下就塌了。因為沐啟元的兒子沐天波才剛剛10歲,還沒到掌事的年紀呢,于是,只能暫時由他的叔叔沐啟祚代理黔國公府的事務。
這個叔叔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平時就喜歡逛昆明的妓院,喝了酒還敢打府里的仆人。但是誰也不會想到,他這一代理,就代理出了明朝最丟人的宗室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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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沐天波傳》里寫得直白:“啟祚以都督同知掌府事,與陳氏通,欲奪天波爵。”
也就是說沐啟祚和自己的嫂子陳氏(沐啟元的妻子)搞在了一起,還想趁機廢掉沐天波,自己當黔國公。后來云南布政使就寫了奏疏,快馬加鞭送進里北京。崇禎皇帝看完,拍著桌子罵:“沐家怎么出了這種敗類!”
沒過多久,圣旨到了:“沐啟祚論死,陳氏削去黔國公夫人封號,沐天波仍襲黔國公爵,但需由云南布政使監督政務。”
這樁丑事,不是丟面子那么簡單,它直接毀了沐家兩百年的信用根基。不光是民心散了,土司反了,就連朝廷信不過了。崇禎皇帝雖然沒廢沐天波的爵,但派了個宦官叫楊云鶴,去云南監軍。美其名曰協助管理,實則是盯著沐家。楊云鶴到了昆明,直接住進沐王府,天天查賬,還說:沐家的銀子,得歸朝廷管!
等到晚明時,天下已經亂了:東北有后金,西北有李自成,朝廷根本顧不上云南。沐天波雖然慢慢長大,但他從小被嚇怕了,性格變得膽小怕事。面對土司的叛亂,他只會上書朝廷求救,面對楊云鶴的刁難,他也只會忍氣吞聲。
沐王府終結于緬甸
后來明朝覆滅后,當地的土司發生叛亂,沙定洲攻入了沐王府,而沐天波在心腹衛士的保護下逃往西北。
此而時,南明的永歷帝朱由榔正被清軍追得像條喪家犬,1646年他在廣東肇慶即位,可短短幾年間,清軍占了廣東、廣西、湖南,連他的行在(臨時朝廷)都搬了六次。直到1648年,大西軍余部李定國率部攻入云南,殺了沙定洲,才把永歷帝迎進昆明。
永歷帝看著眼前這位面容憔悴的黔國公,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永歷實錄》卷四《沐天波傳》里記錄的:“十年二月加太子太傅、左都督,兼管云南土司兵馬。”
其實這不過是空銜,此時的云南,兵權在李定國手里,財政在戶部尚書龔彝手里,沐天波能管的,只有沐王府的舊部和幾個還認他的小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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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是拼了命地干:跑遍云南各地,說服土司們助餉。幫李定國訓練士兵,教他們沐家的山地戰術(比如箐谷伏擊、叢林夜襲)。
可南明的回光返照只維持了三年。
1659年,吳三桂帶著10萬清軍攻入云南,這位平西王太懂云南了,他先拿下曲靖(云南門戶),再分兵兩路包抄昆明:一路走安寧(昆明西邊),堵死李定國的退路;一路走晉寧(昆明南邊),切斷南明的糧道。
走投無路的永歷帝只能逃往緬甸,可在緬甸的日子并沒有那么順。莽達只給他們安排了一間破竹樓當行在,每天送的飯是糙米飯加腌魚,連永歷帝的皇后都得自己洗衣服。
更屈辱的是獻國書,緬甸要求永歷帝寫降表,稱莽達為緬甸國王,永歷帝不肯,沐天波只能偷偷找莽達的弟弟莽白(后來的篡位者),送了他一把沐英留下的翡翠如意,才把這事壓下來(《西南紀事?卷十》)。
1661年,緬甸的天變了,莽白殺了哥哥莽達,篡位當了國王。這位新王比哥哥狠十倍,他早就想討好清軍(吳三桂已經派人來要永歷帝),于是找了個借口:要和永歷帝的大臣們盟誓,喝咒水(緬甸習俗,喝了咒水就不能背叛)。
等到42名大臣剛到緬甸王宮的咒水亭,就被300名緬甸士兵包圍。為首的緬甸將軍喊:“吳三桂要你們的命,我們只是‘幫忙’!”,沐天波隨即奪過身邊緬甸士兵的刀奮起反抗,在砍殺了七八個緬甸士兵之后,被亂刀砍倒,倒在地上時,手里還攥著那把染滿血的刀(《明季南略?卷十二》)。
咒水之難后,緬甸人沖進永歷帝的竹樓,殺了所有隨從,連永歷帝的太子都沒放過。沐天波的兒子沐忠顯帶著金印想逃,可剛跑到緬甸邊境,就被緬甸士兵追上,金印被搶,人被亂箭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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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2年,吳三桂從緬甸人手里接過永歷帝,用弓弦勒死了他。同年,李定國在勐臘病逝,死前還喊著:恢復中原!而沐家的最后一點余脈,沐天波的小孫子沐神保,被一個老仆偷偷帶出緬甸,逃到云南大理,隱姓埋名當了個農民。
直到清朝乾隆年間,沐神保的后代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可此時的黔國公,早已成了民間傳說(《滇略?卷八》)。
老達子說
從1383年沐英鎮滇,到1661年沐天波死在緬甸,沐王府的278年,剛好陪明朝走完了全程,它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明朝的雄武、穩定、荒唐與滅亡。
沐家的兩百年,早已用忠誠和實干寫進了云南的歷史:就像云南的老人們說的:沐王爺雖然死在緬甸,可他的魂,還守著云南的山山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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