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七年,蘇州府吳江縣的碼頭邊,常年飄著魚腥氣。
林守義蹲在自家當(dāng)鋪的門檻上,手里攥著塊發(fā)黑的銀錠子,眉頭擰得能夾死蚊子。
他這“林記當(dāng)鋪”開了三年,前兩年還能靠收些首飾字畫混口飯,今年卻接連遇著幾樁“假貨當(dāng)真”的糟心事,不僅賠了本錢,連老主顧都走了大半,如今連當(dāng)鋪后院的幾間空房,都快租不出去了。
這天晌午,日頭曬得地面發(fā)燙,碼頭邊的行人都躲進(jìn)茶館歇涼,林守義正對著賬本嘆氣,忽然聽見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
他抬頭一瞧,只見個穿水綠羅裙的姑娘站在當(dāng)鋪門口,手里拎著個描金漆盒,鬢邊插著支赤金簪子,陽光灑在簪子上,晃得人眼暈。
姑娘身后跟著兩個穿青布衣裳的婆子,手里各挎著個包袱,瞧著像是遠(yuǎn)道而來的模樣。
“掌柜的,您這兒收首飾不?”姑娘的聲音軟乎乎的,像浸了蜜。
林守義趕緊起身,拍了拍賬本上的灰:“收!姑娘有啥好東西?您進(jìn)來看,外頭曬。”說著就往屋里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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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笑著點(diǎn)頭,拎著漆盒走進(jìn)當(dāng)鋪,剛進(jìn)門就往四處瞅了瞅,小聲說:“掌柜的,我這東西金貴,怕被人瞧見。”
林守義心里一動——敢說“金貴”,定是好物件。
他把姑娘引到里間的柜臺后,又給三人倒了涼茶:“姑娘放心,我這當(dāng)鋪規(guī)矩嚴(yán),絕不走漏半句話。您這漆盒里裝的是?”
姑娘把漆盒往柜臺上一放,輕輕掀開蓋子,里頭鋪著紅絨布,擺著一支嵌著珍珠的金步搖,珠子圓潤,金飾發(fā)亮,一看就是上等貨。
“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姑娘眼眶紅了紅,聲音低了些。
“我叫蘇晚娘,是湖州來的。本來要去投奔蘇州的表哥,誰知到了碼頭才知道,表哥家去年遭了火災(zāi),人早就沒了。我?guī)е鴭鹱觽円宦汾s來,盤纏都花光了,實(shí)在沒辦法,才想著把這步搖當(dāng)了,換些銀子做路費(fèi),回老家去。”
林守義拿起金步搖,用牙輕輕咬了咬——軟中帶實(shí),是真金沒錯。
他心里盤算了一下,這步搖至少能當(dāng)五十兩銀子,要是收進(jìn)來,再轉(zhuǎn)手賣出去,說不定能補(bǔ)回之前賠的本錢。
可他又犯了嘀咕:姑娘看著面嫩,別是被人騙了,或是這步搖來路不正?
蘇晚娘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從袖袋里掏出張泛黃的紙,遞了過去:“掌柜的,這是我娘當(dāng)年買步搖的票據(jù),您瞧瞧。我真不是騙子,要是能有別的辦法,也舍不得當(dāng)我娘的念想。”
林守義接過票據(jù),上面寫著“湖州金鋪,萬歷二十二年,赤金嵌珠步搖一支,價銀八十兩”,字跡清晰,還蓋著金鋪的印鑒。
這下林守義放了心,可還是故意壓了壓價:“姑娘,這步搖是好東西,可如今當(dāng)鋪行情差,我最多給您四十兩。您要是愿意,我現(xiàn)在就給您兌銀子;要是不愿意,您再去別家問問。”
他本以為蘇晚娘會討價還價,沒成想姑娘咬了咬嘴唇,立馬點(diǎn)頭:“四十兩就四十兩!只要能湊夠路費(fèi),我啥都愿意。”
林守義心里暗喜,剛要去取銀子,蘇晚娘卻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掌柜的,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我這兩個嬸子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我們想在蘇州找個地方先住幾天,等我托人打聽清楚回老家的路,再動身。您當(dāng)鋪后院不是有空房嗎?能不能租給我們?租金我用銀子付,絕不欠您的。”
林守義愣了愣——后院那幾間房空了快半年,要是能租出去,又是一筆收入。
他看了看蘇晚娘,姑娘眼里滿是期盼,連鬢邊的金簪都跟著晃了晃,看得他心里莫名一軟。
“成,”他點(diǎn)頭,“后院有三間空房,收拾得干凈,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住下。租金一個月二兩銀子,先付后住。”
蘇晚娘一聽,立馬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多謝林掌柜!您真是好人!我這就給您租金。”
說著就從漆盒里拿出一小塊碎銀子,遞了過去。
林守義接過銀子,只覺得這姑娘不僅模樣俊,還懂規(guī)矩,心里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接下來幾天,蘇晚娘天天都會來前堂幫襯。
有時林守義忙著算賬,她就幫著招呼客人;有時客人挑三揀四,她幾句話就能說得客人眉開眼笑。
林守義看在眼里,心里越發(fā)喜歡——他今年二十五,因為忙著打理當(dāng)鋪,一直沒娶上媳婦,蘇晚娘這樣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簡直是他的理想媳婦。
這天晚上,林守義關(guān)了當(dāng)鋪門,正準(zhǔn)備回房,卻見蘇晚娘站在后院的桂花樹下,手里拿著個繡繃,像是在等他。
“林掌柜,”蘇晚娘見他過來,趕緊起身,臉頰泛著紅,“我……我給您繡了塊帕子,您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說著就把一塊繡著青竹的絹帕遞了過去。
林守義接過帕子,只覺得帕子上還帶著蘇晚娘的體溫,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晚娘,你……”他剛想說話,蘇晚娘卻低下頭,小聲說:“掌柜的,我看您是個實(shí)誠人,這些天承蒙您照顧,我……我心里都記著。我爹娘走得早,也沒什么親人,要是您不嫌棄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姑娘,我……我愿意跟您過日子。”
這話一出,林守義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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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夢都沒想到,蘇晚娘會主動跟他提親。
他趕緊點(diǎn)頭:“愿意!我怎么會嫌棄!晚娘,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好好待你,絕不讓你受半點(diǎn)委屈!”
蘇晚娘抬起頭,眼里閃著光:“掌柜的,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不過……我老家有規(guī)矩,姑娘出嫁,得有彩禮,不然會被人笑話。我不要多,只要一百兩銀子,算是給我爹娘的念想。等咱們成了親,這銀子我也會拿出來,幫著您打理當(dāng)鋪。”
林守義一聽,心里半點(diǎn)猶豫都沒有,一百兩銀子雖然不少,但他當(dāng)鋪里還有些存貨,再湊湊就能拿出來。
再說,能娶到蘇晚娘這樣的媳婦,別說一百兩,兩百兩都值。“成!”他拍著胸脯,“我明天就去銀莊取銀子,給你當(dāng)彩禮!”
次日,林守義把自己所有的家當(dāng)取出來,湊了一百兩的銀票交給蘇晚娘。
蘇晚娘笑得更甜了,踮起腳幫他理了理衣領(lǐng):“掌柜的,你真好。對了,我那兩個嬸子說,想明天去城里逛逛,買些成親用的東西。她們不認(rèn)路,能不能麻煩您陪她們?nèi)ヒ惶耍课以诩沂帐笆帐埃o您做頓好吃的。”
林守義滿口答應(yīng):“沒問題!明天我一早陪嬸子們?nèi)ィWC把她們安安全全送回來。”
第二天一早,林守義換了件新做的青布長衫,又把當(dāng)鋪的鑰匙交給蘇晚娘:“晚娘,我出去后,當(dāng)鋪你先看著,要是有人來當(dāng)東西,你先記著,等我回來再處理。”
蘇晚娘接過鑰匙,笑著點(diǎn)頭:“掌柜的放心,我會看好的。”
林守義跟著兩個婆子出了門,心里還美滋滋的,一路上都在想跟蘇晚娘成親后的日子。
可走了沒多遠(yuǎn),其中一個婆子忽然說:“林掌柜,我忘了帶錢袋,得回去拿一趟,你們先去路口的成衣店等我,我一會兒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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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義沒有多想,帶著另一個婆子去了成衣店,滿心歡喜地給蘇晚娘挑衣服。
另一個婆子趁他跟掌柜的討價還價時,悄悄的從后門溜了出去。
等林守義挑好衣服,才發(fā)現(xiàn)只剩下他一個人。
可既然答應(yīng)了在成衣店等她們,林守義也不敢離開,只好一邊跟掌柜的寒暄,一邊慢慢的等著,直到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了,還是沒見人過來,他才覺得有些異樣。
林守義匆匆忙忙回到當(dāng)鋪門口,卻傻了眼。
當(dāng)鋪的門大開著,柜臺里的銀子、首飾全不見了,連他之前收的那支金步搖也沒了蹤影。
他沖進(jìn)后院,蘇晚娘和婆子們也沒了人影。
只有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林掌柜,多謝你的一百兩彩禮,還有當(dāng)鋪里的東西,我們就笑納了。那步搖是假的,票據(jù)也是仿的,傻男人,還真以為天上會掉餡餅?”
林守義拿著紙條,手氣得發(fā)抖,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這才想起,昨天蘇晚娘幫他理衣領(lǐng)時,手指好像碰過他的錢袋;
他把鑰匙交給她時,她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甚至那兩個婆子,一路上都在有意無意地問他當(dāng)鋪里有多少存貨……
所有的細(xì)節(jié)串在一起,林守義才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掉進(jìn)了蘇晚娘設(shè)的局。
什么湖州來的姑娘、表哥家遭火災(zāi)、娘留下的金步搖、主動提親……全都是假的!她們就是沖著他的當(dāng)鋪和銀子來的!
林守義瘋了一樣沖出當(dāng)鋪,四處尋找蘇晚娘和兩個婆子的蹤影,可碼頭邊、大街上,哪里還有她們的影子?
他去報官,可蘇晚娘的名字、來歷全是假的,兩個婆子的模樣他也記不太清,官府根本無從查起。
林守義回到空蕩蕩的當(dāng)鋪,看著滿地狼藉,一口血差點(diǎn)噴出來。
他不僅沒了彩禮錢,連當(dāng)鋪里的存貨、多年的積蓄也全沒了,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
鄰居們聽說了這事,都嘆氣說:“守義啊,你就是太老實(shí),太想娶媳婦了,才會被人騙得這么慘!”
后來林守義才知道,蘇晚娘三人是慣騙,專門挑他這樣“老實(shí)、想成家、有點(diǎn)家底”的男人下手。
她們設(shè)的局,叫“金簪勾魂局”——先用美貌和“桃花運(yùn)”勾住男人的心,再用彩禮、幫忙等理由騙走錢財,最后卷款跑路,讓男人落得人財兩空。
而這樣的局,從來不止存在于明朝。
如今的“婚戀網(wǎng)站騙彩禮”“假裝戀愛騙投資”“以結(jié)婚為由騙房產(chǎn)”,不都是換了個馬甲的“金簪勾魂局”嗎?
林守義后來在碼頭邊擺了個小攤,靠賣些針頭線腦糊口。
他常跟來往的人說:“別信那些主動貼上來的‘桃花運(yùn)’,那不是桃花,是勾魂的鉤子。天上不會掉餡餅,更不會掉真心對你的姑娘,要是有,那多半是想騙你錢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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