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入秋,白河的山野便悄然改換了容顏。柿樹的葉悄悄辭了枝,剩下一樹豐碩的果子探出腦袋,搖搖晃晃,像掛起一盞盞小燈籠。園中、田里,望去,果然滿目皆是灼灼的黃。它們有的圓如冠冕,有的形似牛心,更有如磨盤厚重、如蓮花舒展——鄉人謂之帽冠、牛心、磨盤,一名一態,皆綴滿枝頭,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仿佛整個秋天的心事都被它們掛在了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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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白河人便說:該“ha柿子”了。
“ha”,是這秦頭楚尾之地方言里的一個動詞,相當于“下”,意即“摘”。從前柿樹高聳,果實在天,人需仰頭伸竿方能獲取,“ha”中帶一份攀摘之艱;而今樹矮了,一伸手便能夠著,可鄉音未改,“ha柿子”的說法,仍黏在每一代人的嘴邊,如同柿餅上的霜,甜而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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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霜降一過,柿子蓄糖轉甜,正是“ha”的好時節。天色晴好,家家戶戶便背著背簍、挎著籃筐、扛著夾竿往山野田坎邊去。樹高處的果,需用夾竿小心地“ha”,一只只安放進懸吊的籃中,再徐徐繩降而下——如一場鄭重其事的秋日儀式。地面的人接住了,輕拿輕放,眼底盡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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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回的柿子,可鮮吃,可晾曬,更可釀酒。揀那軟滑透亮的,輕輕一掰,瓊漿微溢,入口軟糯如蜜,教人忍不住一個接一個。但鄉里老人總會叮囑:柿子寶貝,不可空腹吃,否則易成“柿石”傷胃;餐后最宜,食罷記得漱口,保你齒甜胃暖,身心皆悅。
而真正見得白河人手藝的,還是做柿餅、釀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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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生產隊里分柿樹,是以“抓鬮”定運。我家手氣好,一次分得十棵,滿樹“繁抓抓”的果,喜得全家連晌午夜晚都趕工。中午“ha柿子”,夜里就著煤油燈“銑柿子”——削了皮,留個“丁”字把,系上龍須草,一個個排在腰盆里。待湊成串,便交給大人搓繩成掛,一串三四尺,沉甸甸如赤玉珠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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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就把這些柿串掛上屋檐、搭在院中臨時綁起的橫桿上。一時間,家家戶戶檐下懸紅,秋風過處,甜香四溢,堪稱鄉間最動人的秋景。若得連續晴日,不出一月,鮮柿便收斂為褐紅透亮的柿餅。此時取下捏窩、裝箱“發汗”,待其悄然凝霜——那一層白蒙蒙的糖析,是柿餅的魂,既甜且涼,能潤燥祛火,入喉如吻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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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是吃柿餅。可直接拈食,可夾核桃仁、塞花生米,從“屁股眼兒”里滿滿填進去,一口咬下,甜脆交加,香韌難忘。鄉中有紅白喜事,總以柿餅為上品“干盤”,賓主盡歡,唇齒留甜。
而這方土地的另一絕,則是柿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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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有“三寶”:木瓜、甘榨,和柿子。柿酒澄澈醇甜。但其釀法卻不簡單,糖分愈高的柿子,出酒愈醇。故釀酒師選料極為考究:定要無疤無蟲、色呈金黃者,釀出的酒才清冽回甘,余韻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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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又夢見從前:夾竿起落,挎籃緩降,柿餅掛滿老杏樹,曬成一片紅珊瑚海;醒來口齒間似仍有蜜意,如鄉愁縈回,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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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又秋深,柿子復紅。他鄉的白河人,可愿歸來?再“ha”一回柿子,再品一口柿餅,再飲一盅柿酒。這土地的甜,從未變過。它沉甸甸地掛在心尖上,像永不落幕的落日,溫暖、明亮,甜得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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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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