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漲潮靜悄悄

01.

杭州六小龍最火爆的時候，有兩個城市很受傷。

一個是南京，這個憨厚的大蘿卜被“三問”問得一頭霧水。

還有一個就是深圳。網上一片嘲諷，深圳你啊，就是那個前浪，而杭州，正是后浪中激起浪花“最猛的那一簇”。還有人說，深圳的成功是屬于80年代和90年代的，最近20年、特別是最近10年的創新，可能已與深圳無緣。

大疆是深圳的沒錯，但假如汪滔是今天開始在深圳創業的話，那么他大概率不會成功——因為2萬塊錢，在寸土寸金的深圳蓮花村恐怕還不夠他們幾個人支付兩個月的房租。

深圳牛是吧？其實不是深圳有多么牛，只是因為在那個剛剛覺醒的時代里，國內其他地方還“不讓干”，只有深圳作為特區“被允許干”。現在你看，到了現在其他地方也都“被允許干”的時候，深圳的比較優勢“瞬間就沒了”。

面對這些嘲諷，甚至質疑，深圳始終沉默。

但那些說深圳已經“不會創新”的人可能沒注意到一些數據。

比如在最能體現科技含量的高新技術企業上，現在深圳數量達2.5萬家，平均每平方公里擁有12家，密度居全國第一，超過北京上海，當然也超過了杭州。

比如在最重要的創新主體企業上，去年深圳全社會研發投入2236.6億元，93.3%來自企業，總量也是拿下了全國城市第一。

再比如創新的核心標志專利上，深圳PCT國際專利申請量連續20年居全國大中城市首位，華為、騰訊、比亞迪的專利墻足以讓全球對手望而生畏。

這就是深圳，它不吵不鬧，但它的沉默震耳欲聾。

它真是不是“不會創新”，而是它創新的漲潮一直靜悄悄。

02.

漲潮，只有當潮水漫到你腳下的時候，事后你才發現它有多快。

我們知道，改革開放一開始，深圳是搞三來一補，談不上什么科技創新。

產業的爆發式轉型發生在1996年。

當時大量三來一補企業遷出深圳，政府在這種情況下提出了“發展高新技術產業”的口號。1995年深圳發布《關于推動科學技術進步的決定》，1997年出臺《深圳市高新技術產業園區發展規劃綱要》，1998年又發布《關于進一步扶持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的若干規定（22條）》，初步完成政策布局。

當時，香港的輕工制造業北移進程已大致完成，并在深圳完成積累后進一步向北遷移，臺灣、日本、韓國等電子制造業開始進駐大陸，大量西進。

1996年到1997年左右，深圳面對加工業外遷，最初應該是有過恐慌的。

但隨著1999年首屆高交會的舉辦，以及2000年開始全球科技股大熱刺激下的科技創業熱潮，深圳這輪產業轉型順利軟著陸。

這個過程確實是有點漫長，而且還夾雜著艱辛。

就像今天有人質疑深圳一樣，當時也有人批評深圳充斥著膚淺、急躁和急功近利，不打品牌，不開發核心技術，什么好做就模仿什么。

這也是部分“事實”。比如當時，作為仿冒工藝的一個重要環節——逆向工程的幾大技術，都不約而同誕生在深圳，例如用于仿制機械部件測量尺寸的“三維測量儀”，就是在寶安生產出來的。

創新不容易啊。用偉人的話來說，不僅要靠個人奮斗，也要考慮歷史進程。

03.

但創新，我感覺確實是刻在深圳血脈里的東西。

深圳很早就開始動新能源汽車的腦筋。因為深圳真的很想搞汽車，當時哈飛也在深圳觀瀾上了一條整車裝配線，還出了哈飛賽豹的車子，被成為深圳生產的“第一輛汽車”。

老領導厲有為自己是搞汽車出身，更是一直想上汽車項目，深圳汽車工業貿易總公司曾經在龍崗建設了5萬平米的廠房，但沒有搞成。當年風神項目也想過落戶深圳，甚至都考慮在華聯旁邊的東風大廈拿辦公室，但結果也是不了了之。

2002年，深圳召集幾大國有企業，深業，免稅集團，能源集團，高新投，出資兩個億注入雷天鋰電池公司。深圳當時還成立了電動車及電池產業化領導小組，時任市長于幼軍任組長，前書記厲有為任高級顧問。

深圳市為之設立了舜天電動汽車公司，由國內汽車界元老、前深圳投資控股公司總裁夏德明任董事長。

政府在動，民資也在動。王傳福的比亞迪當時電池生意做得不錯，但他錨定目標，下半輩子就干汽車，而且就是要干新能源汽車。

比亞迪最近剛建了一個自己的歷史博物館，里面有一個特意陳列的場景：在轉折的歷史關頭，你會像王傳福一樣做出選擇嗎？

當時，王傳福的電話被投資者打爆了。他們說你駕照都沒有，對汽車一竅不通，就敢造汽車，你這樣干就是拉著我們一起上賭場。

還有香港的一位基金經理給王傳福打電話說，如果你不放棄收購，我明天就把你所有的股票都拋了。

做出的第一款車型，幾乎所有人都說“丑”，于是推翻重來，再改，再做，于是就有了2005年推出的首款量產車型F3，傳奇車型，上市14個月就賣出了10萬臺，在2009年拿下了中國轎車市場銷量冠軍，這也是中國品牌的頭一回。

但是呢，比亞迪并沒有迎來預想中的增長。2009年，比亞迪給來年定下了80萬臺的銷量目標，直接翻了一倍。但現實卻是銷量回落、渠道退網、三年時間利潤大跌90%。

當2011年，遠在大洋彼岸的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被問到同樣研發新能源汽車的比亞迪時，他大笑道：“我不認為他們有什么很棒的產品。我不認為他們的產品特別有吸引力。”

從2009此后直至2019年，比亞迪沉寂了十年。

整整十年啊， 當時誰會想到，比亞迪今后會改變世界新能源車的格局，會在全球大殺四方？

誰又能想到，在沒有引進任何車企的前提下，深圳會在2024年成為中國汽車產量第一？

中國生產的每4輛新能源汽車中，就有一輛是“深圳制造”？

十年可以消磨青春，但磨滅不了夢想，十年可以刻下皺紋，但撼動不了血脈。歷史在深圳的漲潮，悸動而又深沉。

04.

漲潮的力量，源自背后的大海。

深圳的大海是什么？還是那些“被允許干”的特殊政策嗎？

我覺得，從今天來看，更應該是深圳四十五年來積累起的“產業大海”優勢。

這個“大海”里包括產業集群。

而產業集群的協同性，讓深圳創新成本正持續降低。

就像有人說的，在深圳，一個新想法冒出來，第二天就能找到供應商出樣品，這種效率在全球都少見。

比如最近受到關注的深圳AI眼鏡賽道，為什么能迸發強勁活力？

我看就是因為憑借橫跨40年的眼鏡產業積淀、創新企業的技術突破、政策的精準扶持，以及全產業鏈的協同發展，所以深圳已然邁向“中國AI眼鏡第一城”。最近，深圳公司雷鳥創新新一代分體式AR眼鏡Air 3s，在亞馬遜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國家和地區穩居市場份額第一，就是一個明證。

深圳消費級無人機占全球市場70%，工業級無人機占全球市場50%，背后靠什么？

就是靠強大的供應鏈，在深圳及周邊1小時通勤圈內，95%的手機零部件可配齊；2分鐘能組裝一臺3D打印機；無人機從創意到量產僅需3個月，這種能力全球有幾個城市能做到？

這個“大海”里也包括各種關鍵基建。

二十年前聽都沒聽過的“跨境電商”，被深圳做成了王牌產業，全國超一半的跨境電商賣家、1/4的跨境電商上市公司集聚深圳，全球80%的跨境電商頭部平臺在深圳布局，背后靠什么？

一半還是靠產業鏈供應鏈，另一辦，靠的就是清晨打包的貨物，傍晚就能抵達香港國際機場飛向全球，這正是深圳的優勢所在。

深圳寶安國際機場已與全球63個貨運航點建立穩定聯系，形成輻射全球的貨運航線網絡，2025上半年國際貨運占比首次超50%；深圳有270條外貿集裝箱班輪航線覆蓋全球6大洲12大航區，其中30條跨境電商海運快線成為新增長點。

結果就是，生鮮、芯片等高附加值貨物可4小時飛抵日本、8小時抵達歐洲，電商貨物14天可直達美國，新能源汽車從出廠到歐洲只需18天。

這個“大海”里，還有海納百川的人才。

深圳經濟特區剛建立時，全市只有兩名技術員：一名拖拉機維修員和一名獸醫。如今，深圳人才總量有多少？我查了一下， 已經突破700萬人大關。

1983年，此時深圳經濟特區建立僅3年，特區的第一所大學——深圳大學開始招生。如今深圳有了17所高校，還有一大堆的研究院。

連帶著深圳職業技術大學都成了圈內的“全國名校”，為什么？就是因為產教融合模式，從零件采購、代碼咨詢到加工協作，可以說，深圳高校學生在研發中遇到任何問題，都能很快從企業找到解決方案，也同時更加推動企業創新的發展。

大海無言，漲潮無聲，卻又如此驚濤拍岸，浪花四濺。

05.

深圳。

雄踞珠江口東岸，坐標鎖定于東經113°46′至114°37′，北緯22°27′至22°52′之間。它的懷抱向遼闊的南海及太平洋敞開。海天相接處，風起潮涌，氣象萬千。

深圳是什么？是國家戰略激蕩出的磅礴交響。

何以為深圳？是萬千奮斗者內心的創新基因。

無數故事和口號，都已凝結為關于改革開放創新的時代記憶。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空談誤國，實干興邦”“敢為天下先”……這些振聾發聵的語句，A面折射是民間語境中的“搞錢正確”，B面則是一座城市開始“倍速模式”的勇往直前、披荊斬棘。

2024年，深圳的三大支柱產業仍在加速：半導體與集成電路（增速16.1%）、機器人（增速15.9%）、新能源（增速10.2%）。

時間再撥回20年前，2004年北京國際車展上，比亞迪首次展出了三款新能源概念車，而走遍全場，其他的展臺全是燃油車。

那時候根本沒有人相信，新能源汽車能有未來。

是的，我們或者無法準確預測機會什么時候會來，但當機會來臨的時候，只要做好準備的人，才能牢牢抓住它，并改變自己的命運。

深圳的漲潮還在醞釀。這一次，它將再次改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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