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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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夏某日,與林增光老師飲茶時,他忽然提起:“呂緯東近來畫藝精進顯著,可作我們海琳畫派重點培養對象。下次寫生,把他帶上。”我當即應下:“好!他之前也多次跟我說,盼著能隨咱們一同寫生。”
一周后,我先往水西凌源村探路。村子坐落于章貢區水西鎮西北部,毗鄰贛州經開區湖邊鎮蛤湖村與贛縣區五云鎮,距贛州市中心城區約20公里。如今這里已是水西鎮傾力打造的“醉美凌源”——抬頭是崇山峻嶺、茂林修竹,腳下有小溪奇石蜿蜒,松濤水庫映帶其間,一條盤山公路如銀蛇般纏繞山林。這般景致,正是寫生的絕佳去處。
更難得的是,凌源村借自然稟賦,把村容打理得雅致清幽。村里的凌源農莊背靠疊翠青山,門前小河潺潺流淌,是體驗原生態鄉村生活的好地方。
到了周末,我便邀上林增光老師與呂緯東,三人一同前往凌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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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南初夏的晨光,剛漫過水西鎮的山坳,凌源村的公路還臥在半山間“打盹”。瀝青路面泛著淡青色的光,像被山風熨平的綢帶,一頭系著山腳下漸次鋪展的田疇村落,一頭纏向頭頂黛色的峰巒。
我們拎著畫架,在車上便忍不住頻頻張望——山間處處皆可入畫。時而下車駐足打量,時而又上車繼續前行,正折騰著,風里忽然裹來新抽的槐花香,混著泥土翻曬后的腥甜,直往人鼻尖里鉆。“就這兒吧。”增光老師說著往路邊一蹲,指尖輕敲畫板。
他選的位置恰到好處:抬眼能望見遠處濂溪繞著山腳打了個彎,水光粼粼,亮得像撒了把碎銀;低頭是層層疊疊的梯田,剛插的秧苗嫩得能掐出水;田埂上的紫云英開得潑辣,紫一簇白一簇,把田壟繡成了花帶。
我緊跟著支起畫架,研墨后握筆在紙上沙沙勾勒,幾筆便勾出遠山輪廓,可捏著畫筆的手卻有些發緊。從前只在畫室臨摹畫冊,從沒有過這般激動:那些定格的光影、凝固的線條,到了這兒全“活”了——風一吹,梯田的綠在動;云一飄,山尖的影子在挪;連濂溪的水,都像在紙上晃得人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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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這水……怎么畫才不飄?”我湊過去時,增光老師剛給遠山敷上第一層赭石。他筆尖一頓,指著畫紙上的溪流:“你看水里的石頭,亮處留著紙白,暗處用鈷藍調點墨,筆鋒側著掃,就像水漫過石頭的紋路。”說著,他接過我的畫筆,手腕輕轉,幾道短促的藍灰色斜劃紙面——原本空泛的水域忽然有了重量,仿佛真有水流在石縫間打轉。
可當我對著遠山皴擦時,手里的狼毫忽然僵住:宣紙左下角那片坡地,墨色濃淡總像攪在一處的粥,分不清哪是巖石哪是新草。增光老師剛用大筆蘸淡赭掃過天際,見我對著畫紙發愁,便放下筆走了過來。
“林老師,您看這水墨,我想畫出坡地的層次,可一添筆就顯悶,不添又平得像塊板。”我指著紙上發灰的墨團,聲音里帶了點急。他彎腰端詳片刻,指尖輕點墨色最重處:“大寫意講‘計白當黑’,你這處太實了。你看那遠山,雖是淡墨,可紙的白氣在里頭透著,那才是活的。”
我握筆的手松了松,仍有些不解:“可這坡地明明有石有草,留白會不會顯得空?”他笑了,從筆洗里拎起我的筆,在廢宣上蘸點清水,往我畫中濃墨邊緣一暈:“你試試用清水破墨。你看——”筆鋒側掃,原本板結的濃墨竟活了過來,順著水痕暈開幾道淺灰,“這淡下去的地方是草坡,沒暈開的濃處自然是巖石。水墨的對比,不在死描,在于讓墨自己‘走’起來。”
說著,他換了支兼毫,蘸極淡的花青,在暈開的淺灰上輕皴幾筆:“再添這幾筆虛的,是新草的影子,不用畫葉,意思到了就行。你看,濃墨為骨,淡墨為肉,清水為氣,層次不就分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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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紙上的變化,原本混沌的坡地忽然有了呼吸——濃墨處立起石的硬,淡暈處漫開草的軟,連清水暈出的留白里,都像藏著山風穿過的空隙。“原來不是墨越多層次越清,反倒是要讓墨和水‘讓著走’?”我喃喃道。
“正是這個理。”他直起身,指著遠處真實的坡地,“你看山根那片,陽光照到的地方亮,背光處暗,可亮處有樹影,暗處有石縫的白——這不就是自然的濃淡干濕?畫里的層次,我以前在醫學院老年大學講課時就說過,要學自然的性子,別跟墨較勁,你還記得嗎?”
我重新蘸墨,手腕忽然松快了。大筆鋪開淡墨,故意在左下角留了道窄窄的空白,再用濃墨沿邊勾出石棱,最后以極淡的花青掃過留白邊緣——那片坡地竟真的“立”了起來:墨色深的地方沉下去像巖石,淺的地方浮起來像草坡,連那道留白,都像陽光斜照在石縫上,透著股清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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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光老師在旁點頭:“這就對了。水墨的妙處,在‘對比’里藏‘和氣’,濃不欺淡,濕不壓干,就像這初夏的山,剛硬的石也得借著軟草的氣,才顯得有生機。”風從山間穿過,掀動攤開的宣紙,紙上的水墨仿佛也跟著風勢,輕輕漾開一層。
一旁的呂緯東笑著打趣:“文海,別盯著一處死磕,你看那片紫云英,遠看是團紫霧,近了才見得著花瓣。”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田埂盡頭的花叢在風里起伏,遠看真像誰把紫顏料潑在了綠綢緞上,暈染得沒了邊界。我試著調了點玫瑰紅混白,往紙上抹了幾筆,倒也畫出幾分朦朧意趣。
增光老師的畫架前總圍著人,他畫完自己的,便轉去幫呂緯東改畫:“這處梯田的線條太硬了,春山的輪廓得軟些,像被雨洗過似的。”他用水墨輕破硬線,蹭去畫得太實的田埂,再補幾筆淡綠——那片田地忽然有了呼吸感,仿佛能聽見秧苗拔節的細微聲響。改完呂緯東的畫,他又來看我的,我們對著畫里的云絮嘀咕:“云腳該帶點灰”“山根得潤些綠”。夏陽落在畫紙上,連顏料都透著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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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日頭爬到頭頂,我們每人手里都攢了三幅畫。我的畫里,濂溪的水帶著增光老師教的藍灰,田埂的花有了朦朧質感,連遠山的輪廓,都比起初軟了許多。增光老師收拾畫架時,風卷著槐花瓣落在他的畫袋上,他笑著說:“凌源村的初夏,是會往畫里鉆的。”
下山時,我們扛著畫夾,只覺得胳膊底下沉甸甸的——里面裝著半山間的光影、田埂上的花香,裝著增光老師筆尖的耐心,也裝著我和呂緯東悟透畫理的通透。車窗外,凌源村的公路依舊臥在山腰間,只是再看時,那青綢似的路面上,仿佛多了幾道我們用畫筆留下的、淺淺的轍痕。
供圖謝文海(路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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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海,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人,1960年生,江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贛州市書法協會常務理事,章貢區書法家協會主席,章貢區作家協會理事。多年從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師從名師學習書法,并創建海琳畫派,立足于贛南山水寫意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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