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建東 | 人到蘭溪，得吃一枚游埠“肉沉子”

作者 於建東

撫靠在永濟橋的望柱邊，凝望游埠的煙云如同水墨般正與一場輕雨縈回繾綣。昔日里充滿大將氣慨的“五馬歸槽”，帶著祥和而厚重的風化，沿修長的游埠溪水巷展開自豪的畫卷。現實和意念之間，是煙火醴食和史錦人文的親切對語。每一個城市和村落，總有被人們銘刻和記憶的光點，那是盤旋于群落和部族的千年回響。每個人都可以為一種酒沉醉迷途，可以為一個人頂禮膜拜，也可以為一件事而久久不思釋懷，就像在游埠古鎮邂逅肉沉子那一刻，竟然能瞬間給人以不虛此行的感受和沖擊……

蘭溪人民風淳樸，民生簡慢，民意厚道，一襲精華借悠悠史筆沉淀在游埠古鎮的深情步履中，呈現給人們一種別樣的體悟和興奮。

肉沉子，別名 “肉藏子”或“肉藏蛋”。和尋常四見于蘭溪村肆飲店的咸豆漿不同，浸潤了喜氣和暖意的肉沉子是一味地道的游埠古鎮專屬小吃。據可靠的歷史考證，肉沉子起源于明末清初戲劇理論家李漁的故里——蘭溪永昌夏李村，而夏李村正和游埠古鎮隔溪相望，顯示了極高的地緣親近。

肉沉子的制作堪稱是民間一絕，過程十分考究和奇特。初始，當地村民大都要優先精選二肥八瘦的夾心肉，把肉剁得細細的但不能太碎，這個分寸在于各人把握拿捏，但是，蔥姜鹽酒等配料，缺了哪一樣，失了哪一份比重，口味都有可能走偏。隨后要取一枚生雞蛋，打開置入小圓盅內。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關鍵時刻，你會看到那些巧婦能工們，一手拿一根筷子戳破盅內的蛋黃，形成一個微小的切口，一手則夾取大小不等的剁碎的肉糜，配合另一個筷子扒開切口，往蛋黃內“喂”入肉糜。如此往復多次，蛋黃也漸漸鼓包起來，而蛋膜依然完整不破。這個時候，你一定會很擔心蛋黃被撐破，恰恰，肉沉子的制作神奇和精髓就在于讓你在惴惴不安和小心翼翼中，貪婪和忘情的挑戰“喂”肉的極限。

肉沉子的“沉”字，你不僅可以理解為肉糜隨巧手沉入蛋黃的“沉”，也可以理解為沉甸甸的“沉”，畢竟，每一個肉沉子經過一番快速的“飼喂”和“充塞”，都顯得大腹便便。在蘭溪游埠，肉沉子到底“沉或不沉”，不僅代表了你的手藝精湛與否，更是代表了待客之道的“真與不真”。即便如此，此等絕藝，說時容易，又豈是一朝一日之功能成？

肉沉子到底最先出現在李漁的夏李村還是隔壁的游埠村？這已經不是很重要了。能讓我想起的，倒是李漁的著名戲劇理論，叫做“減頭緒，密針線”，似乎暗合了肉沉子的制作全程。我們假設把肉糜和雞蛋草草地做成雞子肉糕，攤薄蒸燉，那絕對沒有肉糜密集沉淀在蛋黃之中，且在豬油湯里久久浴煮，云游翻騰的肉沉子來的奪人脾胃。關鍵是，等到你咬開蛋白的瞬間，肉汁和蛋香就會散開四溢出來，爽遍你的每一處口舌味蕾。毫不夸張地說，蘭溪之美就會在那個當口把你徹底俘虜，讓你經久回味，欲罷不能，恨不能吞下全場的肉沉子！

關于戲曲，在南北宋時期已經趨于成熟，最終發力于元朝。后人之所以把李漁稱之為戲劇理論的始祖，因為戲劇有別于戲曲的一個方面，是逐漸實現了劇情的融入和再現，也就是有了服務觀眾需求和與民生共情的代入感。所以李漁在闡述自己戲劇理論的時候又說一句非常中肯的話，“唯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我憂。”李漁認為，戲曲講究自我怡悅和自我陶醉，關注的是詩性、音樂性和自我療愈功能，而他褒揚的戲劇則更偏重于劇情的沉浸和觀眾的體驗，戲劇的終極目標是讓大家都開心享受陶醉其中。

這不得不又要讓人想起肉沉子。在過去物資匱乏艱難困頓的歲月里，肉沉子不僅僅是農家飯桌上難得的養腹和佐酒佳肴，更是民間婚慶習俗上的一份重要人情背書。這就使得肉沉子也像李漁所說的戲劇那樣，承載了具象化的代入功能，肉沉子也成了感情的使者和紐帶。從?游埠古鎮的原住民那里了解到，游埠古鎮一帶至今保留著婚慶吃肉沉子的民間婚俗。表面看著樸實無華的肉沉子，它可是內藏乾坤，在永結秦晉之好的喜慶場景中，潛移默化就成了“新姑爺”的專屬。

“不食肉沉子，枉為游埠婿。”傳統婚俗中新女婿首次登門時，丈母娘通常會制作四至八枚肉沉子，食用其中兩個寓意“好事成雙”。用當地村民的話講，丈母娘在肉沉子中灌入的肉越多、越沉，就說明丈母娘對新女婿越看好、越認可。當然，早期肉餡分量都會受限于制作難度與當時的物資條件。游埠朋友還說，從前新女婿上門，不光丈母娘做肉沉子，就連街坊四鄰也會前去幫忙，圖個好彩頭。而到了女兒出嫁回門時，丈母娘又會重復制作肉沉子招待新女婿，這個時候，肉沉子就有了闔家團圓的寓意了，正應了那句老話，“女婿好，女兒才是真的好！”。

這個習俗至今仍在當地傳承延續，已然成了蘭溪飲食文化的獨特符號。不過，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有鑒于肉沉子那個鼓鼓囊囊的體態，丈母娘在女兒回門時把肉沉子端上桌面，是不是也有希望女兒早日有喜，早生貴子的心思和寓意？

“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來者往者溪山清靜且停停。”李漁不仕而成名成家，他的詩總是那么富有哲理而給家鄉帶來不俗的精神指向。游埠，因其為龍游縣下游商埠而得名。《游埠地方志》記載，自唐宋以來，它就是重要的水陸碼頭和物資集散地，到了明清時期，更是人煙稠密，商業繁華，一躍成為浙西四大名鎮之一。

在游埠，關乎心性和奇巧的肉沉子，雖然不能道盡蘭溪的角角落落和溝溝坎坎。而雞子馃、豆腐湯圓、芡實糕、酥餅、油條包糍粑和游埠手工面等等一應從眾風味小吃，卻早已準時準點地在微曦中喚醒了古鎮，于是，游埠的早茶街便已有了動靜，一副慢吞吞、悠篤篤的模樣。不知道曾經的這位芥子園主人看到這番年復一年樂此不疲的景象又會作何感想和評述？“飲熱湯，慰心腸，浮酒游觴。”游埠不疾不徐，以她獨有的姿態展現出最原始、最現代、也是最有煙火味的風韻。這是一種柔軟，也是一種固執和堅守。也許，這一切更應該深嵌在游埠之子郎靜山的攝影作品集里，因為，那里才有光與影，情與景的最好詮釋和最佳歸宿。

“早點來游埠！”此刻，這句話突然提醒了我。我真應該早點來游埠古鎮，我更應該早點來游埠古鎮領略這里豐盛獨到的早點……

作者簡介

於建東，江蘇無錫東港人，經濟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吳文化研究會特約研究員，無錫市錫山區作協理事。作品散見于《科技日報》《青春》《山月》《大連日報》《江南論壇》《無錫日報》《云游宜興》《太湖文藝》等報刊和網絡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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