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偉,今年28歲,在市區做互聯網運營,平時忙得腳不沾地,也就周末能回郊區看看爺爺。我爺爺張建國,今年整80了,身子骨還算硬朗,就是脾氣越來越“軸”——自打我奶奶走了以后,他就守著陽臺那個老魚缸,雷打不動每天早上九點換水,誰勸都沒用。
那魚缸是真老,比我歲數都大,玻璃邊緣有個小缺口,據說是當年爺爺親手做的。那時候他在機床廠上班,下班了就琢磨木工活,魚缸的框架是他用梧桐木刨的,打磨得光溜溜的,現在摸上去還帶著木頭的溫乎氣。里面就養了三條普通的小金魚,紅的,尾巴像薄紗似的,爺爺給它們起名叫“大寶”“二寶”“三寶”,說是跟我小時候的小名湊一對。
這周六我回去得早,剛推開院門就聽見陽臺有嘩啦啦的水聲。不用想,肯定是爺爺在換水。我放了東西就往陽臺走,看見爺爺正蹲在魚缸前,背有點駝,花白的頭發被晨光染成了淺金色。他手里拿著個塑料瓢,正一點一點把水舀出來,動作慢得很,生怕濺到外面。
“爺爺,我來吧!”我趕緊走過去,把他手里的瓢接過來。爺爺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褶子:“你回來啦?不用,我自己來就行,這魚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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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認生啊,您這歲數了,蹲久了腿麻。”我邊說邊蹲下來舀水,魚缸里的水很清,能看見底兒鋪的小石子,還有幾根水草,是奶奶生前種的,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舀到一半,手突然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在石子底下,硌得我手心有點癢。
“哎,這啥啊?”我好奇地伸手去摸,指尖碰到個冰涼的、帶著點弧度的物件,摳出來一看,是個銅制的發卡,上面刻著朵小梅花,梅花的尖兒有點氧化,發烏了,但紋路還清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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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著發卡回頭看爺爺,他剛才還帶著笑的臉,突然就僵住了。他盯著我手里的發卡,眼睛慢慢睜大,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出話來。我心里咯噔一下,這發卡看著年頭不短了,難道是奶奶的?
“爺爺,這……”我剛要問,就看見爺爺的眼角紅了。他伸出手,顫巍巍地接過發卡,那雙手布滿了老繭,關節有點變形,是當年在機床廠擰螺絲留下的。他把發卡放在手心,用拇指輕輕蹭著上面的梅花,蹭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摸什么稀世珍寶。
“這是你奶奶的……”爺爺的聲音有點啞,帶著點顫音,“丟了四十多年了,沒想到在這兒。”
我愣了,四十多年?我趕緊搬了個小馬扎坐在爺爺旁邊,“爺爺,您給我講講唄,這發卡怎么回事啊?”
爺爺嘆了口氣,目光飄向了陽臺外面的老槐樹,那樹也是奶奶當年種的,現在枝繁葉茂,能遮大半個院子。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發卡,慢慢開口,像是打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匣子。
“那是1965年的事兒了,我那時候25,在機床廠當學徒,一個月工資28塊5。你奶奶秀蘭,比我小兩歲,在街口的供銷社賣針線布料。我第一次見她,是下班路過供銷社,想買根縫衣服的針——其實我家根本不缺針,就是想多看她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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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說到這兒,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眼里有了光:“你奶奶那時候穿個藍布褂子,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用紅繩系著,站在柜臺后面,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我一看見她,心跳得跟敲鼓似的,話都說不利索了。后來我天天繞路去供銷社,今天買個紐扣,明天買卷線,就為了跟她多說兩句話。”
我聽得入了神,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爺爺,年輕時候還有這么“慫”的一面。
“有一次,我看見她盯著柜臺里的發卡看,就是這個梅花的,銅的,要5毛錢。那時候5毛錢能買兩斤玉米面,她舍不得,看了半天又移開了眼。我記在心里了,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攢錢。每天中午在廠里食堂吃飯,我只買一個窩頭,就著免費的咸菜,把省下來的飯票換成錢。攢了半個月,終于湊夠了5毛,我揣著錢,手都出汗了,跑去供銷社找她。”
爺爺頓了頓,喝了口旁邊的熱茶,繼續說:“那天是周六,下了點小雨,我在供銷社門口等她下班。她出來的時候看見我,有點驚訝,問我咋在這兒。我把發卡掏出來,遞到她面前,緊張得話都說不清:‘秀蘭,這個……給你。’你奶奶當時就愣住了,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接過發卡,小聲說了句‘謝謝’。”
“后來呢?”我追問。
“后來啊,我們就處對象了。”爺爺笑了,“你奶奶天天戴著這個發卡,走哪兒都戴著。有一次,我們去河邊洗衣服,她蹲在河邊搓衣服,風一吹,辮子散了,發卡就掉水里了。當時天快黑了,河里的水有點渾,我趕緊跳下去摸,水到我膝蓋深,涼得刺骨。我摸了半天,啥也沒摸著,還摔了一跤,膝蓋磕在石頭上,破了個大口子,流了好多血。”
爺爺指了指自己的膝蓋,現在還有個淡淡的疤:“你奶奶當時就哭了,拉著我的手說‘別找了,丟了就丟了’,我跟她說‘不行,這是我給你買的第一個像樣的東西,必須找著’。可那天就是沒找著,你奶奶心疼得一宿沒睡,后來總跟我說‘要是那個發卡還在就好了’。”
我心里有點酸,原來這發卡還有這么個故事。
“再后來,我們結婚了,住的是廠里分的小平房,日子過得緊巴,但挺開心。你爸爸出生后,你奶奶更忙了,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那發卡就沒再戴過,她說怕弄丟了,收在箱子里了。再后來,你奶奶50歲那年,得了阿爾茨海默癥,慢慢就忘了事兒。”
爺爺的聲音低了下來,眼神也暗了:“剛開始是忘事,剛做的飯轉身就忘了,后來連你爸爸都不認識了。但她還記得我,每次我湊到她跟前,她就拉著我的手,叫我‘老張’。有一次,我翻出咱們家的舊照片給她看,照片上她戴著這個梅花發卡,笑得特別甜。她指著照片上的發卡,嘴里嘟囔著‘梅花……梅花’,我當時心里就跟針扎似的疼。”
“奶奶走了以后,您就買了這個魚缸?”我問。
爺爺點點頭:“你奶奶生前喜歡魚,說魚游來游去的,熱鬧。她走的那年,我68,從那以后,我就弄了這個魚缸,養了這三條魚。有一天,我整理她的舊箱子,在一件藍布棉襖的夾層里,發現了這個發卡。原來當年她洗衣服的時候,發卡掉在棉襖口袋里,后來洗棉襖的時候,滑到夾層里了,一直沒發現。”
爺爺把發卡舉起來,對著光看了看,梅花的紋路在陽光下有點發亮:“我當時抱著這個發卡,哭了好久。你奶奶念叨了一輩子的發卡,原來一直在她身邊。我把它藏在魚缸底,想著魚缸里的水清清的,就像當年的河水,發卡放在里面,就像你奶奶還在我身邊。我每天換水,其實是想跟她說說話,跟她說今天家里發生了啥,跟她說我想她了。”
我看著爺爺,鼻子突然就酸了。以前我總覺得爺爺天天換水是“軸”,是閑得慌,還勸過他“爺爺,魚缸水不用天天換,魚會不適應的”,他當時沒說話,還是天天換。現在我才明白,他換的不是水,是對奶奶的念想,是四十多年的深情。
“爺爺,對不起,我以前不懂事,總勸您別換水。”我聲音有點啞。
爺爺拍了拍我的手,笑了笑:“沒事,你還小,不懂這些。其實我也知道,魚不用天天換水,但我習慣了,每天換水的時候,就覺得你奶奶還在這兒,跟我一起看著這魚,看著這院子。”
我把魚缸里的水舀干凈,又把小石子洗了洗,然后把發卡放在手心,仔細擦了擦上面的污漬。銅制的發卡擦干凈后,露出了原來的光澤,梅花的紋路也更清晰了。我把發卡遞給爺爺:“爺爺,咱們把它放在您的床頭柜上吧,這樣您每天都能看見。”
爺爺接過發卡,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口袋里,像是怕再弄丟了。
那天中午,我給爺爺做了他愛吃的紅燒肉,爺爺吃得很香,還跟我講了好多他和奶奶的故事。比如奶奶第一次給爺爺織毛衣,織錯了領口,拆了又織;比如爺爺第一次帶奶奶去看電影,電影名字叫《地道戰》,奶奶嚇得躲在他懷里;比如他們帶著我爸爸去公園玩,奶奶抱著我爸爸,爺爺在旁邊拍照,照片現在還掛在客廳的墻上。
下午的時候,我幫爺爺給魚缸換了水,把三條小金魚放回去,它們在水里游來游去,很歡快。爺爺坐在旁邊看著,嘴里念叨著:“大寶,二寶,三寶,今天張偉給你們換水了,你們要好好活著啊。”
臨走的時候,我跟爺爺說:“爺爺,以后我每周都回來幫您換水,咱們一起守著這魚缸,守著奶奶的念想。”
爺爺笑著點了點頭,眼角有點濕:“好,好。”
一周后,我帶著女朋友回來看爺爺。女朋友第一次來,買了好多水果和營養品。爺爺特別開心,拉著她的手,給她看奶奶的舊照片,還給她講了梅花發卡的故事。女朋友聽了,眼睛紅紅的,跟我說:“張偉,爺爺和奶奶的感情真好,太讓人感動了。”
那天下午,我和女朋友一起幫爺爺換水。女朋友看著魚缸里的小金魚,跟爺爺說:“爺爺,這魚真可愛,我下次來給它們帶點魚食。”爺爺笑著說:“好啊,它們肯定喜歡。”
換完水,爺爺把梅花發卡從床頭柜的玻璃罐里拿出來,給女朋友看。玻璃罐里還有奶奶的舊圍巾、舊手帕,都是爺爺精心保存的。女朋友輕輕摸了摸發卡,說:“爺爺,這發卡真好看,奶奶肯定很喜歡。”
爺爺點點頭,眼里滿是溫柔:“是啊,你奶奶喜歡了一輩子。她這輩子跟著我,沒享過多少福,就這點念想,我得守著。”
夕陽透過陽臺的窗戶,照在爺爺的臉上,照在魚缸里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三條小金魚在水里游來游去,爺爺坐在旁邊,手里拿著梅花發卡,嘴里輕輕念叨著什么,像是在跟奶奶說話。
我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很溫暖。原來真正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而是細水長流;不是海誓山盟,而是念念不忘。爺爺用一輩子的時間,守護著對奶奶的愛,守護著那些小小的念想,這份深情,比任何情話都動人。
以后,我會經常回來陪爺爺,幫他換水,聽他講過去的故事,幫他守護這份珍貴的念想。因為我知道,這不僅僅是爺爺的念想,也是我們家的念想,是一代代傳下去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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