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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八月的雨下得緩,卻能把灰塵與煤渣沖成黏滑的水溝。雨水順著瓦礫流淌,拐進下水道的時候,帶走了街角那幾片早上配給的干紅薯皮——那是個退伍兵的午飯。
雨停得快,廢墟磚墻縫里冒出霉味,像沒洗干凈的軍服一般,沉默而陰冷。
街道依舊空曠,一遍遍被喊成“人民”的廣場,現在只剩回音。
街道上的電車外殼被炸得起了波紋,像鐵皮罐頭。
商鋪少得可憐,掛著“黑市”牌子的地方少有人寫,煤油燈晃得顫,讓人懷疑——這里真有東西嗎?
糖、米、干魚在黑市有貨,也只是更貴。沒人還價,怕一說,下一秒就斷貨了。
一戶人家,七口人,擠在十幾平的舊倉庫里,窗戶被炸碎,只能用木板臨時釘上。晚上,他們擠在鐵皮爐旁燒木屑取暖,煙嗆得眼睛發(fā)紅。孩子睡在兩只舊行李箱里,稻草是唯一的被,算是能分個格。
屋外巷子是碎磚墊的,雨天陷腳,晴天起灰;輪廓是模糊的,需要小心每一步。
退伍士兵滿街走,一個個披著補丁軍服,肩章撕掉,袖子挽高。最初有人會被給碗飯,如今也少人問候——大家怕碰到不利的影子。
曾經吹噓自己在南洋攔截敵艦的男人,如今坐在馬路邊削衣架賣,眼神飄忽得毫無聚焦。
醉漢偶爾會喊“天皇陛下萬歲”,摔杯子。
沒人追著打——因為賠不起。
喊聲在廢墟間回蕩,像一場遲到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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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身影在黑市、碼頭越來越多。卸貨攤前,她們揮汗如常人,也有人進入“特殊慰安設施”——政府為駐軍設置的所謂“穩(wěn)定”換取外匯。
她們走出來時步子很快,不看旁人,也不允許被他人看到——就像前幾年,他們也不愿看人,只盯著旗幟。
治安?不存在的。
夜里有人進棚屋偷米,主人尖叫,反被匕首頂住喉嚨。
退伍兵身上的手槍還在,幫派用它搶貨。
街角貼著“交出武器,換取糧票”的標語,但誰信這賬能平?紙牌寫得滑稽,沒人當真。
學校仍在開,課桌拼湊,黑板擦不干凈。
老師講民主、和平、國際合作,聲音細得像怕吵醒什么。
課間孩子打鬧,學大人的話罵“廢兵”,笑得真比哭還響。
課本中,天皇的神格消失了,也沒人告訴他們該用什么替代空白。
巷里還躲著戰(zhàn)災孤兒。他們光腳在廢墟和垃圾堆中翻罐頭殼、破布片。
夜里倒下,紙板蓋臉,第二天被推車拉走。
沒人知道去哪里,也沒人記住名字。
空氣浸著懶散的停滯。不是安心,而像水壺半燒停火——焦味,沒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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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低著頭走日子,盯著配給表上不斷縮水的數字,不再想下個月是不是會更少。好不容易熱鬧一下,是因為美軍卡車開進黑市,士兵買走一堆貨,笑得像節(jié)慶似的。貨攤主則心算:今天能換幾包香煙,哪天又能換幾斤米。
冬天來臨時,風吹過燒焦的梁木,發(fā)出哀鳴。有人說那聲音像戰(zhàn)時的防空警報,只是沒人再跑去躲。
火早滅了,只留下煙和冷。“大東亞共榮圈”當年點下的火,“領導亞洲人民反抗歐美”的勃勃野心,不只是燒掉城市屋頂,也把人們最后的遮蔽掀走了。
在這樣的日子里,“信仰”“敵人”“未來”,都是霧里的影子,摸不著,也不必去摸。
街道終點是一堵新砌墻,墻后是另一個人的棚屋。
沒人知道它會不會塌,就像沒人知道下一次崩的是誰的屋頂——只是,這次,沒有人能假裝沒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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