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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寫《浪浪山小妖怪》的文章《別被騙了,<浪浪山小妖怪>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在“亮哥讀書”快到10萬+閱讀了,我是沒想到的。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把我的意思表達得足夠清楚了,卻沒想到還有那么多誤解。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再多說兩句。
首先,最讓人無語的是,我說《浪浪山小妖怪》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很多讀者覺得我在批評這部電影,是在說這部電影的“壞話”。
這讓我有一種誤入小學生吵架后找老師現場的無力感,我本來以為,說一部電影情感共鳴廣泛、可解讀空間寬廣、表達主題深刻,已經是無上的贊美了,誰知道還要像小孩子分辨好人壞人一樣,在解析之前喊口號,說一下電影是好是壞……
OK,既然如此,我鄭重聲明一下:我很喜歡《浪浪山小妖怪》,小孩子看著歡樂,大人看著心酸,老少咸宜,笑中帶淚,五星好評。
這樣還有歧義嗎?
其次,有不少讀者上來就氣勢洶洶地表示,你的觀點我不敢茍同,我覺得四個小妖怪雖然沒有到達靈山,但是卻取到了自己的真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活得痛痛快快,死得十分灑脫,活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成功與否一定要看能否長生不老嗎?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就是意義啊,這就是成功啊!
我覺得這些人說得非常好,可我不懂他們為啥“不敢茍同我的觀點”,我明明說的就是“當現實的壁壘越來越森嚴,當上升的渠道越來越狹窄,當虛幻的承諾越來越難兌現,當外界的成功越來越不可能,只能退回到內心秩序的建立,才能賦予努力以意義”,當外部走投無路,只能回歸內部,用做自己,來安置人們疲憊的心靈。
他們說的這些,不就是把我說的比較抽象的觀點具體化了嗎?我說外部走投無路,他們說小妖怪沒到達靈山;我說只能回歸內心秩序賦予努力以意義,他們說小妖怪活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明明在闡釋我的觀點,為啥說不同意呢?
其實,我明白他們不同意的原因,他們是覺得“做自己”,已經足以讓人喜悅了,為什么要說成“悲劇”呢?你講得太消極了。
這個問題問得好,那我就要講講第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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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還有讀者說,你覺得是悲劇,那是你以結果為導向,人生的意義更多是在過程中體驗和挑戰。社會可以有多元化的評價體系,完全可以自己建構人生的意義而非死套世俗的標準。
甚至有讀者說,四個小妖怪犧牲了自己,戰勝了黃眉怪,救下了人類的童男童女,最后受到人們供奉,這就是他們犧牲的意義啊。
這讓我想起余華在《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繁體版中講的一個故事。
有一次,余華在溫哥華一所大學演講,說到2006年,我們這里年收入只有800人民幣的貧窮人口高達一個億,一位中國留學生站起來說:“金錢不是衡量幸福的唯一標準。”
這位留學生的話讓余華不寒而栗,他們沉浸在日益繁華的景象里,卻不去關心還有那么多人生活在難以想象的貧困里。無視貧窮饑餓的存在, 比貧窮饑餓還要可怕。
余華告訴這位中國留學生:“我們討論的不是幸福的標準,而是一個普遍性的社會問題。如果你是一個年收入只有八百元人民幣的人,你說這樣的話會令人尊敬。可是,你不是這個人。”
套用余華的說法,我寫《浪浪山小妖怪》的評論,不是在討論一個修身養性的問題,而是一個普遍性的底層牛馬的出路問題。
在修身養性的層面上,活成我自己喜歡的樣子,找到屬于自己的安放心靈的方式,這當然是一種成功,當然是在構建人生的意義,當然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
可問題在于,《浪浪山小妖怪》并不是只講了這一個層面,它在關鍵節點上,重點突出了四個小妖怪的卑微狀態,唐僧師徒四人的不凡身份和關系網,以及黃眉怪強大的靠山。這些,無一不是在影射現實生活中的社會結構和階層問題。
觀眾當然可以覺得“做自己”就很積極了,而且我舉雙手贊同觀眾“做自己”,但我說的并不是觀眾應不應該有這種心態,而是電影在現實的社會問題上,給出了什么答案,向我們傳達了什么思想。
《浪浪山小妖怪》用一種變形的方式,勇敢地揭露了普通人們在社會結構中無路可走的殘酷現實,這一點值得點贊。
但在此之后,電影就給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回答。
那就是黃眉怪問小豬妖,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你到底想要什么?而小豬妖的回答是:“我想要活成我喜歡的樣子。”
上文里我就說,聽到這個回答我很失望,不是說“我想要活成我喜歡的樣子”不好,而是說,這句回答其實是一句空洞的口號,“我喜歡的樣子”是什么樣子呢?到底是過上闔家團圓、長生不老、衣食無憂的日子,還是主持正義、路見不平、降妖除魔的樣子?電影里既沒有鋪墊,也沒有展開。
但無論是什么樣子,就像我之前說的,當在外部走投無路時,只能退回到內心秩序的建立,才能賦予努力以意義。
而電影也確實是這樣塑造的,《浪浪山小妖怪》電影監制兼藝術總監陳廖宇接受采訪時說:
大戰黃眉怪后,四只小妖怪散去修為,回歸了純真小動物的狀態。“其實他們自己不會耿耿于懷道行沒了,又變得一無所有了。你看最后唐僧師徒經過的時候,小豬撲閃著大眼睛看著他們,他一點不悲傷,他是新生的生命,有他的快樂,和未來無限的可能性,其實我們大部分普通人也是如此,不要對失去的東西耿耿于懷,其實你也可以這樣快樂。”
看到這個回答,我五味雜陳。我既覺得這是主創在給小妖怪畫餅,也理解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再套用余華的話說,如果主創是那幾個被打回原型的小妖怪,你說你有你的快樂和無限的可能,會令人尊敬,可是,你不是。
在上升的渠道被堵死,自己又被打回原型時,有人卻試圖說服你,教育你,說這就是你犧牲的意義,你有你的快樂和無限可能,那就是在用所謂的“做自己”,來掩蓋真實的社會問題;是在用“做自己”,來消解對社會問題的追問。
要知道,“做自己”是不得已的選擇,而不是掩蓋現實問題的遮羞布。
我們苦逼牛馬打工人覺得做自己就很好,和別人試圖告訴你,教育你,說服你只要做自己、只要不對失去的東西耿耿于懷,你也可以很快樂,是兩回事。
這一點真的這么難以理解嗎?
我們既無力改變這個世界,還要被人教育要接受現實,并且要有自己的快樂,這不是徹頭徹尾的悲劇,又是什么?
不過,我也理解為什么那么多讀者不接受這個說法,因為大部分人既不愿意面對殘酷的現實,也不愿意去追問社會問題,他們就喜歡躲在自己的小世界,獲得“小確幸”和“小美滿”,保留最后一點點幻想。而我戳破了這個幻想的虛妄,有些人當然不樂意了,就要去捍衛“做自己”的絕對正當性。
可我總覺得,即使看透了底色的悲劇性,也并不耽誤我們退回內心尋找意義,勇敢“做自己”。這和捂住雙眼不愿意面對現實問題,躲進小樓成一統,有著本質區別。
話說回來,主創說打回原形的小妖怪有自己的快樂,我也能理解。現實如此堅硬,真實的浪浪山小妖怪們,除了安慰自己有自己的快樂,還能如何呢?
所以,上文里,小豬妖回答黃眉怪說“我想要活成我喜歡的樣子”,我說,不是小豬妖非得要這么回答,是現實只給了編劇這一個答案,就是這個意思。
在無法改變的現實里,電影就是造夢的藝術,《浪浪山小妖怪》給出的,是一個小人物降妖伏魔的英雄夢。
你從夢中得到快樂,我從夢中得到思考,都沒問題。只是,當我思考和追問現實問題時,請你不要拿你的小確幸,來為現實的問題狡辯。
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觀點,完全沒問題,你對一部電影乃至對人生的看法,都以你自己為準。如果你看到我的評論就怒不可遏,那你要反思一下,你自己為何那么不堅定。
最后我想說,我對《浪浪山小妖怪》的觀感是很復雜的,我覺得它畫面美,劇情燃且搞笑,情感能打動人心,但同時也覺得它在畫餅,沒有對現實問題深入追問。而在我看來,這一切,在一個成年人那里,并不沖突。
我只是希望,以后的國產電影,能夠少給小人物畫餅,多談一些真實的社會問題。
—The End—
作者:魏春亮
首發:亮哥讀書,ID:lianggeviewpo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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