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的紅燒排骨還冒著熱氣,我捏著筷子的手卻越攥越緊。媽昨天在電話里咳得直喘,說降壓藥快吃完了,話里話外透著難開口的窘迫。我扒了口飯,輕聲說:“建軍,這個月開始,給我媽每月添2000贍養費吧。”
筷子“當啷”撞在碗沿,丈夫李建軍猛地抬頭,眼里的詫異像淬了冰:“2000?你媽不是有退休金嗎?”
“那點錢夠付住院費還是買降壓藥?”我把手機里剛收到的檢查單照片滑給他看,“上周復查又添了三種藥,她舍不得吃,偷偷減劑量呢。”
他掃了眼屏幕,眉頭擰成疙瘩:“那也不能全指望我們啊?你弟呢?他可是拿了家里拆遷款的人。”
“小偉上個月剛失業,弟媳懷著孕,我咋開口?”我聲音壓得發顫,“我媽把我供到大學畢業,現在她難了,我……”
“難?誰家不難?”他猛地一拍桌子,青花瓷碗“哐當”砸在地上,湯汁濺了我一褲腿。“去年我爸住院,你說你弟要買房,一分錢沒幫襯。現在輪到你媽,就非得扒我們家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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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里的聲控燈被吵亮了,我盯著地上碎裂的瓷片,突然想起剛結婚那年。媽背著一麻袋新摘的棉花來城里,蹲在單元樓門口等我們,棉襖上沾著一路的灰。建軍當時笑著接過麻袋,說“媽您受累了”,轉身就塞了五百塊錢,讓我給媽買身新衣服。
那時他不是這樣的。
“李建軍,”我站起身,膝蓋撞到餐椅發出悶響,“我媽這輩子沒跟我們伸過手。當年你創業缺本錢,是她把養老錢取出來,連存折密碼都沒問就塞給你。現在她要的不是救濟,是救命的藥錢。”
“那是兩碼事!”他臉紅脖子粗地吼,“那錢我們早還清了!你弟占著家里的房子,拿著拆遷款,憑啥養老的擔子全壓我們頭上?”
“他是他,我是我。”我盯著他眼里的陌生,“我媽養我二十年,不是讓我現在跟她算經濟賬的。”
他突然冷笑一聲,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皺巴巴的百元鈔,摔在餐桌上:“行,要孝順是吧?就這些,多一分沒有。剩下的,讓你那個寶貝弟弟想辦法去。”
鈔票被風吹得打了個旋,像兩片嘲諷的葉子。我想起上周回娘家,媽坐在昏暗的客廳里擇青菜,冰箱里只有半袋凍了不知多久的餃子。她拉著我的手說“城里花銷大,別總往家跑”,轉身卻偷偷往我包里塞了袋自己炒的南瓜子,袋子上還沾著灶臺上的油漬。
“這錢你自己留著吧。”我抓起外套往外走,手碰到門把時被他拽住。他的手心全是汗,力氣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頭。
“你去哪?”他聲音發緊。
“去醫院陪我媽。”我甩開他的手,“李建軍,我嫁給你,不是讓你教我怎么不管我媽的死活。”
電梯下行時,我盯著反光里自己發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媽總說的那句話:“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算出來的。”當年她反對我嫁建軍,不是嫌他家窮,是怕我受委屈。我那時拍著胸脯說他心善,現在想來,善或許是真的,只是這份善,從不肯分給我娘家半分。
住院部的走廊飄著消毒水味,媽躺在病床上打點滴,手背上的針眼青一塊紫一塊。護工說她早上又沒吃早飯,說要省錢。我坐在床邊削蘋果,眼淚“啪嗒”掉在蘋果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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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閨女,哭啥。”媽醒了,枯瘦的手摸著我的頭發,“是不是建軍不樂意了?媽知道,你們倆過日子不容易……”
“媽,您別管。”我把蘋果切成小塊喂她,“以后每月我來交錢,您啥都別想,好好治病。”
正說著,手機響了,是建軍。我沒接,他又打,連續響了五遍。我走到走廊接起,他的聲音帶著喘,像是剛跑過:“你在哪間病房?我……我帶了點東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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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后,他出現在病房門口,手里拎著個保溫桶,頭發亂蓬蓬的,褲腳還沾著泥。“我問了護士臺,”他撓撓頭,把保溫桶往我手里塞,“給媽熬了點小米粥,放了點南瓜。”
媽在里面咳了兩聲,他趕緊進去,笨手笨腳地想扶她坐起來,結果碰倒了床頭的水杯。看著他手忙腳亂找抹布的樣子,我突然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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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陪護時,建軍靠在折疊床上打盹,手機屏幕亮著,是他跟我弟的聊天記錄。他問小偉“媽病情咋樣”,小偉回了句“老毛病了,過陣子就好”。建軍直接打了個語音過去,我聽見他壓低聲音吼:“你姐跟你說媽減藥的事沒?明天趕緊把拆遷款取兩萬存媽卡上,不然我打斷你腿!”
我站在陰影里,看著他眉頭緊鎖的樣子,突然想起剛戀愛時,他騎自行車帶我去看油菜花,后座的我摟著他的腰,聽他說“以后你媽就是我媽,肯定不讓她受委屈”。
晨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時,建軍醒了,看見我盯著他,臉有點紅:“昨天……我不該摔碗。”
“嗯。”我遞給他一杯熱水。
“那2000塊,”他抿了口水,“從這個月開始,我直接轉媽卡上。還有,我跟我姐說了,讓她有空過來搭把手。”
我沒說話,只是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背。他的手還是那么暖,就像很多年前,他接過媽手里的棉花袋時一樣。
走廊里傳來保潔員拖地的聲音,遠處護士站的呼叫鈴偶爾響一下。媽在病床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陽光落在她銀白的頭發上,像撒了層碎金。我突然明白,日子里的坎,從來不是一個人能跨過去的。那些爭吵和計較背后,藏著的不過是“怕對方不夠在乎”的恐慌。
建軍掏出手機,給我轉了筆錢,備注寫著“給媽買營養品”。我看著那串數字笑了,他也笑,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晨光,像盛著我們這些年磕磕絆絆,卻從未走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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