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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潁河流域的老漁民口中,流傳著一句老話:“吃底魚,用滾鉤。” 不同于常見的漁網與魚鷹,滾鉤捕魚因多在暗夜操作、險象環生,且鉤子隱于水底難覓蹤跡,始終蒙著一層神秘面紗。如今這門技藝已近乎絕跡,唯有像馬文生這樣的老漁民,還能講清那些藏在鉤尖與水聲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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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鉤的精妙,藏在每一處細節的算計里。
滾鉤又名快鉤、粘鉤,是利用鋒利的豎彎大鉤,系上30厘米左右結實等長的細線,鉤距10到30厘米,均勻地垂縛在一根10-30米長的綱繩上——老馬稱其為“鉤梁子”。這種膠絲綱繩,硬而瀝水,強度很大。鉤梁上扣有浮子,最初用四方體木塊(要用桐油反復刷好,不能吃水),后來換成了泡沫。滾鉤不能挨水底,鉤梁上要系好帶線的磚塊或石頭(講究的用鐵質沉墜),調整好浮力與重力之間的平衡(類似魚竿漂浮與釣墜的關系),保證滾鉤懸浮在距離水底二三十厘米的水中。這樣,根據河道的長短,把滾鉤橫向敷設于平坦無雜草的水下魚道上。大魚從排鉤上下左右游過,不論洄游、覓食、游戲,極易撞上。一旦中鉤,再大的魚,也休想跑掉,且魚越大,“滾魚”的效果越好。
為什么叫滾鉤?
滾鉤捕魚,一般是在流水中使用,捕的都是底層魚類。均勻懸垂在鉤梁上的帶線滾鉤,像一道鉤簾子,橫貫河底,在水流的沖擊下,如同水草一樣來回擺動。河水流動,必混而不清;加之在夜里,能見度更差,底層大魚稍一觸碰,即被刺中。疼痛中,魚會急切撲甩,以求掙脫,結果呢,越掙扎中鉤越多,故稱滾鉤。
滾鉤屬于大鉤類,材質是方形、圓形鋼絲制成,以方形無倒刺鉤最為鋒利,幾乎是觸之難逃。鉤的型號,也許是按照捕魚大小而定,有三四種,用老馬的話說是,有一斤七兩的鉤子,二斤八兩的,三斤的等。滾鉤無餌,類似現在的“錨魚”,逮住的底層魚類,最少在一二斤以上,大的也有幾十斤的。
還有一個很冷僻的說法:魚是橫眼!
馬師傅道,魚在水里看東西,橫向放大。比如,滾鉤與滾鉤的間距是10厘米,用魚眼來看,是20到30厘米,成倍地擴大。捕魚用的粘網,在魚看來,也比實際的網眼大。因此,當魚自信能夠恢恢乎游刃有余之時,卻正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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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鉤的舞臺,在墨色的河面上。
天剛擦黑,馬文生和妻子提著裹在短竹竿上的滾鉤(鋒利的鉤子需格外小心),登上平頭船。沙潁河靜靜東流,船隨水飄,妻子穩舵向南岸劃,老馬先將綱繩一頭系在水邊竹竿上,再將鉤子一一順入水下,到了對岸,又把另一頭系在插好的木棍上,木棍頂的薄皮鐵鈴輕輕晃著,像給黑暗系了個活結。返回時,他給鉤梁子綁上磚墜,調準懸浮高度 —— 這是老規矩:“先下網,后打墜。”
夜色漸濃時,岸邊沙洲的水波鼓蕩如呼吸,蒲柳叢里偶有怪鳥夢囈,楊樹上的鷺鳥扇動翅膀帶起微風。夏季的魚白天蟄伏,夜里活躍,落黑到黎明前,正是滾鉤的 “獵場時間”。
突然,鐵鈴 “叮鈴鈴” 炸響,在寂靜里格外尖銳。夫妻二人躥出船艙,駕船、提綱、循鉤 —— 綱繩一沉,老馬一手攥住,一手抄網入水,紅鯉魚 “撲楞楞” 被撈上船,他踩住網,指尖避開鉤尖摘鉤,動作快得像與時間賽跑。
后半夜的鈴聲更急。對岸鈴響短促有力,老馬判斷是條大黑魚。起鉤時,魚猛地甩尾,一枚滾鉤 “嗤” 地穿透他的手掌,血珠滴進水里,他卻咧著嘴笑 —— 那魚足有七八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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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驚心動魄的,是與大魚的較量。
似睡非睡中,一陣陣低沉緊湊的警鈴爆響。老馬決然而醒,叫起妻子,小心起鉤取魚。從北岸剛拉起綱繩,他就感覺特別沉、特別緊,便悄悄告誡妻子:“小心,是個大貨,在河中間,千萬別慌!”老馬輕輕提著綱繩,緩緩到了中流,稍一上提,水下翻滾!他立即全身趴在船頭,屏住呼吸,一次次輕輕上提——前行——,待大魚頭露出水面,右手抓起抄網,堅決果斷把大魚前半身抄進網兜。稍停,才開始小心謹慎在水下網兜中為大魚取鉤。
經驗和教訓告訴他:取中鉤的大魚,絕不能讓魚出水,必須一手牽著綱繩,一手水下取鉤。否則,魚大勁大,掙扎滾動,手上抄網上都是鉤……!
用了20多分鐘,當時年輕的老馬一動不動俯臥船頭,取下十多把滾鉤,把魚輕輕推進魚艙——“呼隆隆”,這只30多斤重的大青魚橫沖直撞,把小船頂得一晃一晃的……
這一夜,老馬夫妻幾乎一夜未合眼,捕魚整整300多斤。
天剛亮,夫妻二人抖擻精神,把一地活蹦亂跳的沙潁河鮮,擺放在大閘北頭叫賣,一時圍觀的市民睜爆了眼!“媽呀,這么大、這么多的好魚啊!”
賣完魚,回家。顧不上吃飯,夫妻倆倒頭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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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滾鉤,還有一種紅子鉤、雜子鉤,專釣紅鯉魚以及水底無鱗魚如鯰魚、黃魚、甲魚、黃鱔等。只是這兩種滾鉤較小,都帶倒刺兒,都有誘餌。傍晚鋪設在水下不管,后半夜起鉤收魚。這兩種滾鉤逮的魚一二斤、三四斤的居多。而雜子鉤逮的老鱉更多。不過,那時甲魚不值錢。
老馬言,專業滾鉤的鉤距有一米多,不如大滾鉤那么稠密。這種鉤,可在水下擺陣,如迷魂陣、水簾陣、喇叭陣等。鉤小,極易傷人。放鉤前,漁民多用生硬的膠泥,沿著瓦盆盆口外緣兒箍一層,把穿上魚餌(諸如小魚蝦、蚯蚓、玉米粒、半生不熟的紅芋等)的小魚鉤,間隔整齊在膠泥上掛好,這樣,放鉤下水時才不容易攪纏和刺手。
沙潁河通航并實行休漁禁漁后,進行了航道疏浚,水面寬而且深多了。近20年來,滾鉤這種使用了不知多少輩的傳統漁具,漸漸成為歷史。它的最清晰的身影,是10多年前用來打撈溺水尸體。在水底成像設備使用之前,滾鉤對于打撈沉尸所起的作用,無與倫比。連市區所有消防部門,實在沒轍時,也要求助于它和它的主人。
時代終究變了。沙潁河通航,休漁禁漁實施,航道疏浚得又寬又深。近二十年來,滾鉤這門傳了不知多少代的手藝,漸漸成了歷史。它最后清晰的身影,是十多年前用來打撈溺水尸體 —— 在水底成像設備出現前,滾鉤的作用無可替代,連消防隊都曾求助于它和它的主人。
如今,一串滾鉤掛在馬文生家背陰的西山墻上。他取下,輕輕摩挲,鐵鉤蒙著塵,像在與流逝的時光低語。那些水光鱗影、夜鈴驚夢,都隨它成了河底的古調遺音。沙潁河上,貨輪的汽笛聲取代了鈴鐺聲,兩三千噸的巨輪威嚴地駛向遠方 —— 而滾鉤的故事,正和那些消失的響鈴一起,沉入歲月的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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