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關的茉莉香
孕32周的產檢報告還壓在客廳的玻璃茶幾底下,我正彎腰撿滾落的抱枕,玄關的密碼鎖突然發出“嘀”的輕響。瓷磚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往上爬,胎動毫無預兆地涌來,像有只小魚在肚子里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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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你看誰來了。”陳嶼的聲音裹著初秋的風,帶著種我陌生的滯澀。
我扶著沙發扶手站起來時,看見他身后站著個穿米白色風衣的女人。風衣下擺沾著些細碎的梧桐葉,發梢還帶著潮濕的水汽——今天下午剛下過陣雨。她手里拎著個焦糖色的帆布包,拉鏈上掛著串茉莉干花,香氣順著門縫漫進來,勾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是許曼。”陳嶼換鞋的動作頓了頓,鞋跟磕在鞋柜上,發出沉悶的響,“她……暫時沒地方住。”
許曼的目光落在我隆起的肚子上,睫毛顫了顫,露出的笑容像被雨水泡過:“嫂子好,給你添麻煩了。”
“嫂子”兩個字咬得輕,卻讓我想起陳嶼大學畢業冊里的照片。那年他穿著學士服,身邊站著的女生也是這樣笑,白T恤牛仔褲,馬尾辮上別著朵新鮮的茉莉——那是陳嶼相冊加密文件夾里的唯一一張合照,密碼是許曼的生日。
我往廚房走時,后腰的墜痛感突然尖銳起來。冰箱里還凍著上周陳嶼買的車厘子,他說孕晚期要多吃補鐵的水果,當時我靠在他懷里數核,他還笑著說“我們寶寶以后肯定愛吃甜的”。現在那層暗紅在冷光下泛著霜,倒像是那年我撞見他在宿舍樓下給許曼送紅糖姜茶時,他慌亂間打翻的保溫杯里的顏色。
“我去煮點姜湯。”我打開櫥柜找砂鍋,瓷碗碰在一起發出脆響,“許小姐淋了雨,別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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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嶼跟進來時,我正對著水龍頭洗生姜。水流嘩嘩地響,他說“晚晚你別多想”,聲音被水聲割得支離破碎。我沒回頭,只看見他的影子投在瓷磚上,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壓著我的呼吸。
胎動又開始了,這次是持續的鼓脹感。我關掉水龍頭,摸著肚子笑了笑:“寶寶說,家里來客人了,得好好招待。”
二、陽臺上的舊襯衫
許曼住進來的第三天,我在陽臺發現了件藍白條紋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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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陳嶼大學時最喜歡的一件,袖口磨出了毛邊,領口還有塊洗不掉的咖啡漬——他說是許曼幫他占圖書館座位時灑的。我去年整理舊物時想扔掉,他紅著眼跟我搶,說“留著做個紀念”,最后藏進了衣柜最底層的收納箱。
現在它被晾在我的孕婦裙旁邊,風一吹,襯衫下擺掃過我的裙擺,像只無形的手在推搡。
“許小姐穿男士襯衫挺好看的。”我抱著剛曬干的寶寶小襪子轉身,正撞見許曼站在玻璃門后,手里攥著件灰色針織衫。
那是我懷孕后怕冷,陳嶼特意去商場給我買的,標簽還沒拆。
“嫂子,我幫你收衣服吧。”許曼的臉瞬間紅了,伸手想去夠晾衣桿,手腕卻被我輕輕按住。
她的手腕很細,像陳嶼手機里存著的那段舊視頻里,許曼穿著他的襯衫,坐在宿舍的書桌前背單詞,手腕上戴著的銀鐲子一晃一晃的。
“不用了,”我把小襪子放進竹籃,“孕婦多動動好。”
轉身時,竹籃的把手磕在欄桿上,發出“哐當”一聲。客廳里傳來陳嶼的聲音:“怎么了?”
“沒事,”我揚聲應著,低頭看見襯衫口袋里掉出張紙條,是張電影票根,《泰坦尼克號》的重映場,日期是上個月,座位號連在一起。
胎動突然變得很兇,像有只小拳頭在狠狠砸我的五臟六腑。我扶著欄桿彎腰喘氣,聽見許曼對陳嶼說:“哥,嫂子好像不舒服。”
“晚晚,”陳嶼跑過來扶我,手心的溫度燙得我縮了縮,“是不是累著了?”
“可能是寶寶想爸爸了。”我抬頭看他,他的喉結動了動,眼神飄向許曼的方向。陽光穿過他的肩膀,在我肚子上投下塊模糊的影子,像極了當年他跟我求婚時,戒指盒打開的瞬間,落在我手背上的光斑。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聽著隔壁客房傳來的翻身聲,突然想起陳嶼上周出差,回來時行李箱里多了瓶茉莉味的護手霜。他說是客戶送的,我當時笑著說“挺好聞的”,現在那香味好像順著門縫爬進來,鉆進我的鼻子里,嗆得我想咳嗽。
三、廚房的糖醋排骨
許曼住進來的第七天,是陳嶼的生日。
我凌晨四點就爬起來腌排骨,孕晚期的水腫讓我走路像踩在棉花上,廚房的地磚被我踩出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冰箱里有陳嶼最愛的話梅,是我托人從廣東寄來的,做糖醋排骨時放兩顆,酸甜味能浸到骨頭里。
六點半時,排骨剛下鍋,客房的門開了。許曼穿著陳嶼的灰色衛衣站在門口,頭發亂糟糟的,眼睛卻很亮:“嫂子,我來幫你吧。”
她的衛衣袖子太長,晃悠著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我記得這件衛衣,是我去年給陳嶼買的生日禮物,他說“穿著像被晚晚抱在懷里”,結果現在套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不用,”我往鍋里倒醋,蒸汽騰得我眼睛發酸,“你再睡會兒。”
“哥以前生日,都是我給他做長壽面的。”許曼靠在門框上,聲音輕飄飄的,“他不愛吃太甜的,排骨里要多放蒜。”
我握著鍋鏟的手頓了頓,熱油濺在手腕上,燙出個小紅點。陳嶼是不愛吃甜,可他每次吃我做的糖醋排骨,都會把最后一塊肉夾給我,說“我媳婦做的,再甜也愛吃”。
“是嗎?”我關小火,轉身看她,“那你知道他現在吃降壓藥,不能多吃蒜嗎?”
許曼的臉白了,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我低頭繼續翻排骨,聽見她輕手輕腳地回了房間。
陳嶼起床時,排骨剛盛進盤子里。他從背后抱住我,下巴擱在我肩上:“辛苦老婆了。”
他的胡茬蹭得我脖子癢,可我聞見他身上有股陌生的洗發水味,不是我孕期用的無硅油款,是許曼行李箱里那瓶茉莉味的。
“許小姐好像不太舒服,”我掰開他的手,往餐桌上端盤子,“你去看看?”
陳嶼沒動,盯著盤子里的排骨看了半天:“晚晚,我們能談談嗎?”
“先吃飯吧,”我拉開椅子坐下,胎動突然溫柔起來,像有只小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肚皮,“寶寶餓了。”
那天的排骨,陳嶼沒吃幾塊。許曼說胃口不好,扒了兩口白飯就回了房間。我一個人吃完了半盤,酸甜味在舌尖散開,突然想起大學時,陳嶼總把許曼不愛吃的蒜挑出來,自己默默吃掉。
四、醫院的夜
孕35周那天,我半夜突然開始宮縮。
陳嶼睡得很沉,我摸著肚子想去拿手機,卻聽見客房傳來壓抑的哭聲。許曼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哥,我真的離不開你”。
我扶著墻站在走廊里,冷汗順著后背往下流。胎動變得微弱,肚子墜得像要掉下來。手機在客廳的茶幾上,離我只有幾步遠,可我突然邁不動腿。
“陳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我好像要生了。”
客房的燈瞬間亮了,陳嶼沖出來時,頭發亂糟糟的。他扶住我的時候,我看見許曼站在他身后,眼睛紅紅的,手里還攥著件他的舊T恤。
去醫院的路上,陳嶼一直握著我的手,說“晚晚別怕”。車窗外的路燈一閃一閃的,我盯著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然想起上次我半夜孕吐,他也是這樣握著我的手,在急診室門口蹲了整整一夜。
產房外的長椅很硬,陳嶼讓我靠在他肩上。凌晨三點,護士來說宮口開得慢,讓家屬去買點巧克力。陳嶼剛站起來,許曼就從走廊那頭跑過來,手里拿著袋黑巧克力:“我剛才在樓下便利店買的。”
陳嶼接過巧克力的瞬間,我看見許曼手腕上的銀鐲子,和我抽屜里那個陳嶼送我的周年禮物,款式一模一樣。
宮縮越來越密,我疼得抓著陳嶼的胳膊。他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屏幕亮起來的瞬間,我看見鎖屏壁紙還是我們的婚紗照,只是角落被他裁掉了一塊——那里原本有許曼送的新婚賀禮,一個摔碎的花瓶。
“晚晚,用力。”醫生在耳邊說。
我閉著眼使勁,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撕扯。恍惚間聽見陳嶼在喊我的名字,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胎動突然變得有力,像在跟我一起使勁。
凌晨五點零七分,寶寶的哭聲劃破走廊。護士把皺巴巴的小家伙抱給我看,眼睛閉著,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極了陳嶼睡覺的樣子。
“是個女孩。”護士笑著說。
陳嶼趴在產房門口,隔著玻璃往里看,眼眶紅得像兔子。許曼站在他身后,手里的巧克力袋捏得變了形。
五、晨光里的告別
我在醫院住了五天,陳嶼每天都來。
他帶來我愛吃的小米粥,笨拙地給寶寶換尿布,晚上就趴在床邊睡。許曼沒來過,陳嶼說她回老家了。
出院那天,陽光很好。陳嶼抱著寶寶,我跟在他身后,踩著他的影子往前走。小區的梧桐葉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響。
開門的瞬間,我愣住了。
客房的門敞開著,里面空空蕩蕩的。墻上的掛鉤還留著痕跡,是許曼掛風衣的地方。書桌上放著個信封,壓在那串茉莉干花下面。
“我走了。”陳嶼拿起信封遞給我,聲音很輕,“她說……對不起。”
我沒拆信,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寶寶在陳嶼懷里動了動,小嘴咂了咂。我伸手接過她,小家伙立刻抓住我的手指,攥得緊緊的。
“冰箱里有你買的車厘子,”我往廚房走,“我去洗點。”
陳嶼跟進來時,我正把車厘子放進水里。他從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發頂:“晚晚,對不起。”
水流嘩嘩地響,我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陳嶼,你知道嗎?寶寶在肚子里的時候,總愛踢我左邊的肚子。”
“為什么?”他問。
“因為左邊離心臟近啊。”我關掉水龍頭,轉身看他,“她知道,媽媽的心臟里,裝著她和爸爸。”
陳嶼的眼淚掉在我手背上,燙得我縮了縮。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寶寶的小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天下午,我把陳嶼的藍白條紋襯衫找出來,扔進了舊物回收箱。整理衣柜時,發現最底層的收納箱里,除了那件襯衫,還有張我從沒見過的紙條,是許曼的字跡:“陳嶼,等你想清楚了,我就在老地方等你。”
紙條的背面,有陳嶼寫的兩個字:“不等。”
我把紙條放進寶寶的成長紀念冊里,旁邊貼著她剛出生的照片。小家伙閉著眼睛,嘴角好像帶著笑。
傍晚時,陳嶼抱著寶寶在客廳轉圈,嘴里哼著跑調的兒歌。我靠在沙發上看他,突然想起剛懷孕時,他趴在我肚子上聽胎心,說“我們寶寶以后肯定是個小調皮”。
夕陽從窗戶照進來,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玄關的風鈴響了,大概是起風了。我摸了摸肚子上還沒消的妊娠紋,突然覺得,有些故事過期了,就該讓它隨風散了。
畢竟,新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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