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婆婆那點事

我早孕反應(yīng)強(qiáng)烈，胃里隨時翻江倒海，吃什么吐什么，不到兩個月瘦了15斤。丈夫施磊給遠(yuǎn)在哈爾濱的婆婆打電話，報喜的同時也描述了我倍受折磨的現(xiàn)狀。沒過兩天，她通知我們：“我明天下午的飛機(jī)，晚上就到青島了。”

我一面惴惴著，一面收拾給她住的房間。

她不喜歡我，第一次見面是為了拆散我和施磊。當(dāng)施磊告訴她我的事時，她不容我們喘息，一夜之間從哈爾濱趕來。我熱情迎上前，親熱地叫她一聲：“媽！”，她哼都沒哼一聲，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徑直往里走。放下包，先看臥室，再看廚房，把整個屋子審視了一遍，拉過施磊，看似避開我，可那大嗓門即便我在樓道都能聽清：“你們這就住在一起了？辦結(jié)婚手續(xù)了嗎？是同居吧？”施磊壓低聲音攔她：“媽，我們這不是先征求您的意見嗎？您沒意見，我們馬上就去辦手續(xù)。”

“我有意見！沒辦正好，讓她回去吧！你和我這就去找辛蕊和浩浩，把他們娘倆接回來。”

施磊急了：“媽，我和辛蕊離婚一年多了，說不定人家現(xiàn)在也結(jié)婚了，您別再攪和好不好？”

她被施磊的態(tài)度激怒了，聲音陡然提高：“你說我攪和？你以為我愿意攪和嗎？在老家，你看誰沒事離婚玩啊？可我兒子出息啊，拿離婚當(dāng)過家家，說離就離，說娶就娶，連老媽都不告訴。這叫我以后在左鄰右舍面前怎么抬得起頭啊？我兒子30多歲的人，竟混得連老婆、兒子都沒了。我的孫子哦，你還我孫子……”哭聲起了，打罵聲也起了，邊哭邊捶施磊的胸。

我過去勸她，想把她從施磊身邊拉開，她卻猛地一甩胳膊：“你走開，沒你事！”然后是更加洶涌的哭……

兩天后，她對我說：“聽說你有個女兒和浩浩一樣大？”

我點頭：“嗯，她跟了她爸爸。”

“那你不想女兒嗎？讓一個6歲的孩子跟她爸爸，你能放心？你這媽也夠狠心的。唉，女人啊，出一家進(jìn)一家不容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離婚，叫我說，為了孩子能湊合就湊合吧，這夫妻還是原配好。我不怕你生氣，在我的觀念里，凡是離婚的人都有些毛病，再婚了也好不到哪里去。你這么輕率地離婚，和我兒子就能長久了嗎？我可不想看著我兒子離了結(jié)，結(jié)了離地折騰……”

我站起身，進(jìn)了房間，她還在我身后嚷嚷著。

她回家后，我和施磊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開始我們的婚姻生活。

她過來住一段時間，可終日不跟我說話，有些事情牽涉到我，她也是說給施磊，再叫施磊轉(zhuǎn)告我。

那天晚飯后，我在廚房洗碗，水龍頭開得很大，水嘩啦啦地流淌著。正埋頭清洗呢，她猛地沖了過來，伸手關(guān)上水龍頭，嘟囔著：“浪費(fèi)水，我來洗。”我剛轉(zhuǎn)身走向客廳，就聽她小聲說：辛蕊就不這樣。

她住了十幾天，類似這樣讓我傷感的事情不少。我心里對她存了怨氣，還有絲絲縷縷的畏懼。

她回老家，隔三差五地打電話來，主題是：你們再給我生個孫子。

我有女兒，施磊有兒子，我不想再生。

她理由充分：孩子都不跟你們生活，有個孩子才算有完整的家。

在她的強(qiáng)大壓力下，施磊從不同意到中立，她于是把矛頭對準(zhǔn)我，每次都在電話里對我“發(fā)號施令”：明年我就要抱孫子，抓緊時間，再拖延，你年齡大了也不好生。

我一次次表示不同意，她終于說了狠話：你既然這么不想要孩子，是沒打算跟我兒子過一輩子吧？如果你存了別的心思，那不如趁早提出來，別耽誤了我兒子！

在她的影響下，施磊也開始對我有了猜疑，他從中立轉(zhuǎn)而站到她的那一邊，堅定了要孩子的決心。

因此，我和她之間，情感上像隔著千山萬水，對她的不請自來，自然心緒復(fù)雜。

看到她時，我客氣地說：“您來了。”她嗯了一聲算打招呼。

施磊拖了一個大包跟進(jìn)來，然后招呼我進(jìn)廚房。她擋住我，用生硬的口氣說：“你呆著去，我來。”

我站在邊上看她利索地打開包，不停往外掏，跑山雞、蓁蘑、大棗、豬蹄子……真難為她背這么多東西來。

“這都是你爸置辦的，在咱東北，這些可是大補(bǔ)。”她對著施磊說，看也不看我，“叫你媳婦堅持吃啊，吐也得吃，不能虧了我孫子。”

自她來，餐桌日日豐盛，雞鴨魚肉把桌子擺得滿滿的。施磊算是開了葷，天天吃得可開心。可是我因為妊娠反應(yīng)，一聞到肉味就想吐，每天下班推開家門，廚房里飄出來的燉肉味道就把我逼進(jìn)洗手間，坐在餐桌前，更是緊捂了嘴巴一口也不想吃。

于是她板著的臉更加陰云密布：“你也該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別那么嬌氣……”

我內(nèi)心委屈，可想到她，包攬了所有家務(wù)，而且每天做這么多菜，只能強(qiáng)吞幾口，吐了再接著吃。

私下里我告訴施磊，懷孕期間補(bǔ)充營養(yǎng)，除了吃肉，還需要吃各種蔬菜的。施磊明白了我的意思，轉(zhuǎn)而大聲對她說：“媽，明天我想吃蒜茸茼蒿，還有扒油菜，下班我買回家你做給我吃哦。”

看著綠油油的茼蒿和油菜，我有了食欲，吃完一口，再夾一筷子，一塊肉從天而降落入我碗中，抬頭是她犀利的目光：“你多吃肉，這菜是給施磊吃的。”再低頭看那肉，好胃口蕩然無存。

隨著妊娠反應(yīng)的減輕，我的胃口越來越好。她不再那么嚴(yán)厲地逼我吃這吃那，而且看我對哪道菜情有獨(dú)鐘，就隔三差五地重復(fù)做。

或許是心情好了一些的緣故，有時候下班早，我會和她簡單說幾句話。她口氣仍生硬，但多了囑咐：上下班走路小心點，不要被別人擠著碰著；在單位不要太累，該歇息的時候就歇息；想吃什么就跟施磊說，讓他去給你買……有些話和我媽說得一模一樣，我忍不住偷偷笑，看來天下的媽都一樣。

周末，她叫施磊去接浩浩，說來了這么多天，都沒顧上看孫子。

浩浩接來了，施磊臨時有事出去。我在2樓陽臺看書，她一個人帶著浩浩在小區(qū)健身區(qū)玩。一會兒，突然聽到她在樓下驚慌失措地仰頭沖我喊：“施磊家的，快下來，浩浩摔著了！”

我趕緊下去，浩浩坐在滑梯旁大哭不止，額頭在流血，手、胳膊也都擦傷了。她在一邊不安地搓著手：“都怪我，我和幾個阿姨拉家常了，沒想到他會從滑梯上摔下來了！”

我抱起浩浩往小區(qū)外跑，她跟在后面腳步踉蹌，聲音顫抖：“你慢點啊，小心身子！”

等給浩浩包扎、處理完傷口，我才感到肚子隱隱的疼，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不敢動。她帶著哭腔喊：“你沒事吧？你別嚇唬我呀！”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絲暖意，她多像我媽媽呀。

施磊趕來，扶我去產(chǎn)科檢查。聽醫(yī)生說沒事，她竟抹起了眼淚：“沒事就好。”

辛蕊聽說浩浩受了傷，怒氣沖沖地趕來，扯著施磊暴跳如雷。她怕兒子受委屈，橫到兩人中間：“辛蕊，是我不小心，你要怪就怪我吧。”辛蕊果真沖她大吼：“你還好意思說，這么大歲數(shù)了，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我看不下去，對辛蕊說：“別那么大聲說話，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是什么人？明明是她沒看好孩子。”辛蕊把火氣發(fā)向了我。

“她是我媽，也曾經(jīng)是你媽！”我這話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在我旁邊，也愣怔了。我繼續(xù)說，“孩子受了傷，你做母親心疼，她當(dāng)奶奶也心疼啊！”

辛蕊氣鼓鼓地抱著浩浩走了。我過去攙她一起回家，她拍拍我的手背：“今天多虧有你……”聲音柔弱，聽不出平日的生冷和強(qiáng)橫。

終于要生了，陣痛一次次襲擊我。我沉靜地叫她給施磊打電話，讓她拿好住院的東西，告訴她打電話叫出租車……她慌亂不堪，收拾東西的間隙，不時奔過來，緊張地拉著我的手：“你沒事吧？要堅持啊！”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干練和利落。

再被推出產(chǎn)房，多了一個小生命。她滿臉是笑，懷里抱著小小的孩子，樂得咯咯笑個不停：“你看，她長得太像施磊了，我有孫女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