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涉案關聯款支付律師費，當然可能構成洗錢罪

最近，河南法官畢某因可能用涉案款請律師辯護，被公安機關以涉嫌洗錢罪刑事拘留。該事件引發了大量“關于用涉案款支付律師費是否構成洗錢罪”的討論。我看到我的校友、某政法大學教授給出了“用涉案關聯款支付律師費，不構成洗錢罪”的觀點。作為辯護律師，在為委托人辯護時，理應站在自己委托人的角度，盡力展現對其有利的事實和證據。但當我們在討論一個法律問題時，盡管“支付律師費”這個問題與我們的職業息息相關，我們也應該站在客觀的角度來剖析該法律問題。

一、什么是洗錢和反洗錢

本人有幸辦理過幾起洗錢案件，有一個案件還辦理得較為成功。本人對洗錢案件也略有研究。什么是洗錢行為？顧名思義，就是把臟錢洗干凈。最早是美國的黑社會組織開設自動投幣洗衣機門店，顧客們投幣洗衣。黑社會組織將犯罪收入混入洗衣店的合法所得，然后一起向稅務機關申報，這樣就把犯罪收入洗成了“合法收入”。我們國家對洗錢的定義就是“掩飾、隱瞞上游七種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的來源和性質”。

反洗錢就是針對掩飾、隱瞞臟錢的來源和性質的預防措施。

洗錢行為

二、為什么用涉案款支付律師費可能構成洗錢罪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洗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五條列舉了“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來源和性質”對應的具體行為。(一)至(六)項雖未明確列舉以通過向律師事務所支付律師費的方式轉移、轉換犯罪所得及其收益這種行為，但是第(七)項作了兜底規定。結合《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可知，判斷洗錢行為的核心標準——“轉移贓款”或者“轉換贓款”。“轉移贓款”很好理解，就是將贓款轉至他處。“轉換贓款”往往需要一個載體，這個載體既可以是有形的商品，也可以是無形的服務或者現金、金融票據、有價證券等。明知是贓款，將贓款轉換為等價且無形的法律服務(包括但不限于辯護服務，常年法律顧問服務等)，用贓款購買法律服務，當然可能構成洗錢犯罪。

洗錢行為

三、明知款項的來源有問題，別說用來尋求合法救濟支付律師費，就是用來做慈善，也可能構成洗錢罪

《慈善法》第八十七條規定，“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捐贈財產用于慈善活動的，依法享受稅收優惠”。

將贓款捐給慈善機構，看似沒有取得對價，沒有“轉換贓款”的載體，如果通過用贓款做慈善捐贈，換取了稅收優惠，使得本該繳納的稅款被減免，實質上是通過慈善捐贈將贓款洗白，其行為也完全可能構成洗錢犯罪。

四、不僅將涉案款轉給律師事務所支付律師費可能構成洗錢罪，將涉案款轉給法院也可能構成洗錢罪

本人辦理的一個洗錢案件，就是上游犯罪的犯罪分子，與金融從業者成立了私募基金，然后將贓款注入私募基金，然后以私募基金的名義購買法拍房，向法院支付房款，將上游贓款轉化為房產，而為其“背書”的竟然是法院。在整個過程中，法院也不會知道其被犯罪分子利用進行洗錢。

不干凈的錢

五、支付律師費，不僅可以用來洗錢，也可以用來行賄等其他犯罪

父親在法院當院長，兒子開律所做律師。行賄人不方便向法院院長直接行賄，以向院長兒子開設的律師事務所支付律師費的方式變相行賄，這種以“尋求合法法律幫助”的方式掩飾非法目的的行為并不鮮見。

律師事務所和律師從來不代表正義，設立律所和律師制度的核心目的之一是為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不是非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更不是公平正義(公權力才有能力維護)。當一個人走向律師事務所時，他邁出的不是尋求正義的步伐，而是尋求他自己法益最大化的步伐，如果他與律所或者律師合謀洗錢犯罪，那么他走向律師事務所時，就是在步入犯罪的歧途。

六、用涉案款支付律師費更容易掩飾、隱瞞贓款的來源和性質

(一)用律所和律師懂法守法表象做掩護實施洗錢犯罪

因為律師事務所和律師為客戶提供的是專業的法律服務，律師給外界的印象往往是懂法且守法的專業人士，不會行違法犯罪之事。這種表象更容易迷惑公眾，為通過律師事務所洗錢提供掩護。

(二)通過銀行轉賬購買服務不代表沒有洗錢主觀故意

隨著反洗錢工作的日益推進，現在用現金洗錢的空間已經非常狹小，很多洗錢犯罪早已不是采用“現金轉移、轉換”這種模式。通過銀行轉賬購買商品或者服務進行洗錢已經屢見不鮮。即使最后轉給律師事務所的錢是通過銀行轉賬，也不能保證這些錢之前流轉途徑一定能查清。通過數十個、上百個賬戶轉賬，將合法收入與違法所得混合，加上加密貨幣，即使最終客戶是通過轉賬支付律師費的方式購買法律服務，其行為也完全可能構成洗錢犯罪。

(三)合同、發票恰恰可以用來為洗錢犯罪背書

洗錢是需要成本的，100元的贓款，經過“洗錢”操作之后，最終洗白的贓款可能只有20-30元，洗錢的成本是70元。這些成本往往就是各種手續費，各種稅費。所以與律師事務所簽訂合同，律師事務所為其開具發票、繳納稅款的合法表征更可能被犯罪分子利用進行洗錢。

(四)利用律師保密制度來實施洗錢犯罪

《律師法》第三十八條規定，“律師對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委托人和其他人不愿泄露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應當予以保密。但是，委托人或者其他人準備或者正在實施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嚴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犯罪事實和信息除外。”

一些犯罪分子認為律所或者律師即使發現了該洗錢行為，也應該為其保密，因此利用律師保密制度通過律所洗錢。

有些律師歪曲地理解了《律師法》第三十八條，認為《律師法》第三十八條是為客戶利用律所洗錢保密的護身符。《律師法》第三十八條只是要求律師為客戶的一般的違法行為保密，不是許可律師和客戶共謀洗錢犯罪。律師事務所或者律師在為客戶通過法律服務過程中，發現客戶支付律師費的資金來源可能是贓款，即使律師替客戶保密而不告發客戶，律所也應當立即將費用原路退還給客戶，并以律師費資金來源存疑為由與當事人解除委托代理合同。

七、國內已有用贓款支付律師費被判構成洗錢罪的案例

在胡某案中，胡某作為古葦清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明知睿慈公司暫存的380萬元系集資詐騙資金，仍虛構交易、轉移資金，其中15萬元用于為胡某交律師費，通過付菱賬戶轉賬至湖北今天律師事務所。通城縣人民法院認定，胡某通過轉移涉案資金掩飾隱瞞犯罪所得來源，構成洗錢罪。

在劉軍、楊麗敏犯洗錢案中，被告人劉軍在轉移劉權毒品犯罪所得的過程中，指使陳某梅轉賬10萬元給劉權的律師董某偉，用于支付劉權的律師費。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該10萬元屬于洗錢罪的一部分。

八、律所和律師都要做好被洗錢罪頻扣家門的準備

通過支付律師費購買法律服務進行洗錢，只是眾多通過律所洗錢行為中最普通的一種洗錢行為。早在2007年7月26日，中國人民銀行反洗錢局局長唐旭就“反洗錢”接受中國政府網專訪時說到，“這些(洗錢)行為在行業里面其實分布是很廣的。比如走私，販毒，非法集資，但是他們最終的資金都是要隱瞞、轉移，這個隱瞞、轉移在銀行中就有可能被監測到，這時候我們銀行的監測就會發揮作用。我們現在所做的就是以金融機構作為主體去防范，因為只要進了銀行或者證券、保險行業，資金的動向就很容易被觀察到。其他的一些行業也可能會涉及洗錢的問題，比如律師和會計師的客戶有可能在洗錢，他們也有可能知道；我們不排除個別的專業人士也幫助他們洗錢。這些也可能是洗錢高發的行業。

隨著中央反腐、掃黑除惡力度的加大，隨著反洗錢機構反洗錢能力的加強，洗錢罪必然會頻發。對律所和律師來說，這既是機遇又是陷阱。如果不能對洗錢行為進行準確判斷，不僅不能為洗錢案件或者反洗錢法律事項提供專業的法律服務，甚至還有可能被犯罪分子利用進行洗錢。

根據《反洗錢法》第十條之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從事洗錢活動或者為洗錢活動提供便利，并應當配合金融機構和特定非金融機構依法開展的客戶盡職調查。”也就是說，律師事務所和律師都有反洗錢的義務。面對日益頻發的洗錢案，律師事務所應盡早在內部建立反洗錢機制。

黑金

九、客戶以贓款支付的律師費，司法機關無權一概予以追繳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執行的若干規定》第十一條之規定，“被執行人將刑事裁判認定為贓款贓物的涉案財物用于清償債務、轉讓或者設置其他權利負擔，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予追繳：(一)第三人明知是涉案財物而接受的；(二)第三人無償或者以明顯低于市場的價格取得涉案財物的；(三)第三人通過非法債務清償或者違法犯罪活動取得涉案財物的；(四)第三人通過其他惡意方式取得涉案財物的。”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辦理黑惡勢力刑事案件中財產處置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6條之規定，“應當追繳、沒收的的財產已用于清償債務或者轉讓、或者設置其他權利負擔，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依法追繳：(1)第三人明知是違法犯罪所得而接受的；(2)第三人無償或者以明顯低于市場的價格取得涉案財物的；(3)第三人通過非法債務清償或者違法犯罪活動取得涉案財物的；(4)第三人通過其他方式惡意取得涉案財物的。”

對于客戶用贓款支付律師費的行為，律師事務所和律師可能知情，也可能不知情。如果沒有證據證明律師事務所或者律師知情，或者客戶在向律師事務所支付律師費后沒有要求提供法律服務，或者律師事務所或者律師以惡意方式取得律師費，那么即使客戶構成洗錢犯罪，司法機關也無權追繳該筆律師費。

十、堅決反對個別司法機關假借打擊洗錢犯罪之名，行阻撓律師正常辯護之實

對河南法官畢某可能用涉案款支付律師費是否構成洗錢罪，本人不是其辯護律師，沒有聽到其本人的陳述，也沒有看過案卷，本人不做評判。一個洗錢案件發生在上游犯罪案件的偵查階段或者審查起訴階段，本人尚能理解。但當涉案款項的來龍去脈早已經公安機關偵查終結，上游犯罪案件已經到了法院審判階段，公安機關再以打擊洗錢犯罪為由抓捕案件辯護人，明顯有干擾律師正常辯護之嫌。如果最后證實畢某不構成洗錢罪，那么對當地公安濫用洗錢罪破壞律師辯護制度的行為必須進行嚴懲，否則刑事辯護制度將不復存在。

黑金政治

讓普通人敢于聘請律師與打擊洗錢犯罪并不沖突。普通人如果明知是涉案款還用來為家人請律師支付律師費，那么他也已經不是普通人。如果任由大量的黑錢流入律師行業購買法律服務，不僅會擾亂法律服務市場，對想尋求合法法律幫助的普通人來說是一種不公平，同時也會破壞律師行業的生態環境，讓律師工作始終處于不確定性之中。對于這樣的“糧草”必須得斷，而且要主動斬斷。因為只有及時斬斷這樣的“糧草”輸送路徑，律師行業的生態環境才能得到凈化，作為國家法律制度重要組成部分的律師制度才能繼續彰顯法治文明進步。贓款